不等中原中也開口,太宰治就斷言:“不,她不會很正常。”
中原中也一愣。
少年冷靜地說:“中也隻是跳板,她要的是這份事實。”
太宰治輕而易舉地就察覺了裡麵的問題——“她當時是故意麵對荒霸吐。在強大的力量麵前,一個向來以武力著稱的人發生任何改變都屬於‘合理’範疇,所以對寧寧大人來說,那隻是個值得一用的機會。”
太宰治了解那位把他藏到羽翼下的怪物少女。
這樣的手段對她來說如同吃飯喝水般簡單輕鬆,沒告訴中原中也純屬是不在乎這對於其他人來說會是怎樣的重要事情。
她要的是事實。
那這個事實是用來施行什麼計劃?
通過自我衰弱移交權利?
但也不至於這麼徹底。
太宰治心裡一跳。
巨大的冷意忽然侵襲五臟六腑,但他卻不知道這份寒冷從何而來,直覺告訴他,賑早見寧寧不在乎的是一個會讓他絕望的事情。
少年垂著頭,抓著衛星監控器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另一隻手手指撐著額頭。
他含著聲音,在大腦深處低吟,不斷地從頭算起發生的一切,把所有已知信息疊加到一起,語速極快地說著:“如果當年她直接對上荒霸吐是故意的……那今天這場算計,不、不對,那個東西在夏目漱石手裡的東西——”
話到後麵,就算是距離他最近的中原中也都聽不清太宰治在念什麼。
剛要說話,就見太宰治猛地抬頭,說道:“先把他押回去,寧寧大人留他一條性命應該是有其他安排。”
“指令式再怎麼也需要空間作為媒介傳達,把他押到地下室深層去,那裡最適合關押野獸。”
太宰治一句一句地說著、聲音平靜到沒有人能聽出任何喜怒情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清醒的,機械地張開嘴巴傳達指令,指揮現場,木然地看著中原中也處理現場的情況。
他錯漏了什麼?
哪個環節被他忽視了嗎?
…………
……
………………
不對。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中也為什麼會對上魏爾倫?
江戶川亂步為什麼會和孤劍士一起去找夏目漱石?
為什麼森鷗外會正好能在這個時候拿到銀之神諭,調查出已經無力挽回的事情?
………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太宰治發現了一個問題。
所有人都是錯開的。
所有人都有‘信息’要確認。
所有人都在證實自己追查到的,自己認為是真相的‘信息’。
而他們所有人,似乎都沒有麵對麵的見到過賑早見寧寧,沒有人回去過。她始終和他們都是錯開的,他們之間也始終都是錯開的。
太宰治鬆開手,把手放下來,看著自己的掌心。
他看見自己手掌膚色健康白皙,哪怕是不小心的傷口也早在少女的監督下處理好了,繃帶對於他來說更多的就是裝飾品。
失重感席卷了他。
就像是從極高的天空下墜到海底一樣強烈的失重感。
太順利了。
有問題。
——‘轟隆!’
一聲遠方隨著空間減弱的巨響給少年的靈魂重重地一拳,他追著聲音看去,是海平麵上,遠處那座高塔,骸砦在整個沉進水裡。
濤濤巨浪吞沒了陳舊的建築。
就像那句風雨侵蝕。
“太宰乾部!”
不遠處,下屬急匆匆趕過來:“首領的位置定位到了!”
少年手裡的衛星監控的顯示麵板上也終於亮起了一個紅色的圓點。
刺眼的紅色。
下屬傳來的消息。
串聯的思路隨著沉沒的高塔一同潰散。
他沒再細想,不假思索地趕往少女所在的地方。
……
踏過一片血腥。
穿過充滿殺戮和不詳的破敗建築。
少年抵達目的地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了一片柔和的櫻色。
他看見是枝千繪站在積蓄成池的腥紅上,找到她的港口Mafia成員們沒有人敢靠近她,隻敢抓緊通知乾部們。
櫻色的長發失去束縛,散在肩膀上,垂下的發尾帶著豔麗的腥紅,與太宰治看過的裡世界戰爭時期的卷宗記錄的模樣幾乎無差。
她很安靜。
身邊也沒有人。
就一個人站在那裡,明明和之前沒什麼不同,戰鬥帶來的後遺症也暫時看不出來,太宰治卻無端的慌了起來。
他不顧下屬的驚愕一腳踏進血池裡,濺起的血花浸染衣擺,暈開的一層層漣漪一直綿延到少女身前。
可將要伸出手抓住少女時,太宰治卻忽然被惶恐侵蝕了。
伸出的手指膽怯的縮進掌心。
無所適從的不安像是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地割在他的心臟上,少年蜷曲著彎下腰,由心而生的是一股要吞噬他的絕望和空虛,這種感覺讓他收回手。
但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這份絕望從何而來。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太宰。”
熟悉的聲音喊在他的名字。
少年順著聲音下意識抬起頭,驀然對上一雙眼睛。
不是熟悉的蒼青淺色。
而是金色的,盈著邪祟的紅。
就像……
站在他麵前的賑早見寧寧看見他的反應,疑惑地眨眨眼睛歪歪頭,問道:“怎麼了?”
她似乎以為他擔心的是周圍血淋淋的環境,像記往常一樣在說起沒良心的事情時心虛的咳嗽一聲,“你在看這些啊,唔,沒控製住自己,好久沒打這麼痛快了,沒忍住。”
“不過現在沒事了。”
“我不會傷害你的。”
太宰治聽著,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
…………
很奇怪。
明明她就站在他麵前。
明明擔心的事情還沒發生,看起來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但就是很奇怪。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太順利了。
有問題。
強烈的荒蕪和虛妄侵襲大腦,聰慧的少年茫然了起來。
太宰治如同行屍走肉般看著少女接手了戰後的處理工作,有條不紊的應對出現在災害現場的特務課長官,她依舊處事從容,沒有受傷的痕跡,也沒有四年前劈開橫濱近海之後的虛弱感。
少年趨步跟櫻發首領身邊,一起回去總部。
仰頭看去,星光暗淡。
不知道為什麼,今晚的夜色格外漫長。
也格外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