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寶樂(2 / 2)

這個歲數的孩子,若是瞧上了什麼,哪裡是會輕易就聽話放棄的?寶樂撅了嘴巴,尤在堅持:“我不想要彆的。”方太後又勸幾句,寶樂非但未聽,反而越發委屈了一般,悶悶不樂道:“我就是想要!母後都不疼我,隻疼皇兄!”

方太後麵色微微一變,神態越發嚴肅:“寶樂,你忘了哀家平日是如何與你說的?你再這樣,母後可要生氣了!”

“不過一個小玩意,寶……”趙禹宸見狀,伸手拿了那鎮紙,便打算將其塞進寶樂手裡,隻是話還未完,耳邊卻忽的聽到了一道格外高亢的稚嫩聲音——

【你偏心!你說過皇兄的東西原本都該是我的!就怪我不是皇子,偏是個公主!母後騙人!母後偏心!】

寶樂年紀不大,雖說偶爾也有任性之時,但母後教養的好,至多是些小姑娘的嬌嗔委屈,叫人見了也不過會心一笑,甚至生出憐愛之心,卻是決計不會像這般大吵大鬨,叫人厭煩。

不必去看,趙禹宸便也瞬間確定了,這一句,又是他剛剛聽見的心聲。

童言無忌,卻也最是真心,母後教導的確有方,小小年紀的寶樂已知道那些話不能說,隻是,能忍住麵上不開口,卻是忍不住心內怨憤,不經意,竟是暴露了個明明白白。

趙禹宸的手心猛地一緊,一瞬間,手上溫潤結實的紙鎮竟仿佛有千斤重一般,隻叫他都抓握不住,輕輕跌回了案上。

寶樂這話其實沒錯,父皇生前最重祖宗規矩,平日行事,處處嚴守禮法,對己如此,對旁人則更是嚴苛,這太子與帝位,無嫡才會立長,若有嫡,便是必然會立嫡。

那時他雖還不到七歲,但在母後有孕的那段時日裡,卻也能察覺到仿佛一夜之間便有什麼變了一般,宮人嬤嬤都好似在或明或暗的竊竊私語,文武師傅們都商量好了似的一並放鬆了三分,父皇也常常看向他,麵帶沉思,目光複雜,母後待他雖還一樣溫柔慈愛,但因為有孕安胎,他卻也並不能常常近前。

也正是因著這般緣故,他那段時日不願再在宮內多留,常常尋了各種由頭出宮閒逛,就是在這時,他才意外結識了威武將軍府上與他同歲的蘇明珠。

蘇氏這人,仿佛天生的不知敬畏為何物,對著身為太子的他亦是大大咧咧、毫無恭敬之心,但他那時在宮中待的久了,心下壓抑,卻反而並不願旁人動輒提及他的太子身份,就這般,一來二去,二人就漸漸來往了起來。

隻不過這樣的日子並沒有太久,十月懷胎,一朝蒂落,他七歲那年的冬天,母後產下一女,他聞訊回宮,母後便抓了他的手,麵色溫柔的帶著他輕輕撫在了寶樂的麵頰上,告訴他,“這是你的妹妹,你是太子,日後,便也是兄長,寶樂的一世,便都托付在你的手裡了。”

因著母後的這一番話,壓在他心頭近一年的陰鬱便撥雲見日一般一掃而空,他摸著皺皺巴巴,綿軟又脆弱的小小嬰孩,伴著一聲應承,他便將這唯一的妹妹真正的放在了自個的心裡,打定主意身為兄長,定要叫她一世安樂。

伴著寶樂的出生,仿佛隻是一瞬間,一切就都回到了從前,宮人的小心恭敬,父皇的要求期許,太傅與師傅們日漸繁重的課業都一件件的重新壓了回來,隻忙得他再無暇他顧。時日久了,就他自個都已忘記,原來從前還有這般的一段淵源。

可是,他忘了,原來母後卻並未忘,非但未忘,隻怕這失之交臂的錯失與遺憾,還叫母後耿耿於懷的記了多年,恨了多年,直叫她都失了素日分寸,在年幼的寶樂麵前說了出來。

就在趙禹宸愣神的功夫裡,案前的方太後已然成功的將寶樂安撫了下來,寶樂雖然還有幾分委屈,卻還是紅著眼眶過來與他認了錯:“寶樂錯了,皇兄彆生氣。”

趙禹宸艱難的抬了抬嘴角,手心冰涼:“無事,紙鎮罷了,皇兄一會兒就給你送去。”

“陛下就是這般總慣著她,日後越發不懂事了。”方太後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溫潤。

趙禹宸抬眸看著麵前隻一心勸慰寶樂的母後,凝神聽去,卻隻是一道無奈又寵溺的歎息:【這傻孩子。】

接著,方太後便牽了寶樂公主的手心走回榻旁,吩咐宮人送了溫水麵脂,親手擰了軟帕擦拭著寶樂眼角,溫言軟語,隻幾句話的功夫,便已哄得寶樂破涕為笑,一派和樂。

這樣的情形,趙禹宸並不陌生,在他年幼之時,母後也是這般親手照料他的衣食起居,處處細致,他原本以為,同樣的態度,同樣的行事,母後待寶樂,與待他皆是一般無二。

他錯了,原來,終究還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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