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禹宸聞言挑了挑眉,按著魏安所說去揀了那蘿卜條,果然入口爽快,餘味酸甜,早膳上用來開胃倒是再合適不過。
魏安當這禦前總管有些屈才了,這份本事,合該去掌禦膳局才是!
趙禹宸這般想著,便叫魏安等人都退下幾步,隻自個慢慢的用罷了早膳,飲了一盞濃茶,覺著精神稍稍緩過來一些,這才起身如平日一般,不急不緩的進了奉天殿。
他今日到的遲,階下的文武立在殿內等了約莫一刻鐘功夫,聽著外頭的清脆的鞭響與悠揚的唱禮聲,這才一個個的神色一正,躬身行禮。
趙禹宸麵無表情,步履威嚴的行到了禦座之前,目光從立在百官最首,鬢角都已斑白的董太傅身上一掃而過,聲音與麵色都沉的好似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水,仍舊如往常一般道:“太傅年事已高,又久病初愈,賜座。”
果然,隔著模糊的冕旒,立在階下的董太傅絲毫未曾察覺到年輕帝王與往日的不同,他仍舊滿麵忠貞的先推辭,這才屈膝謝恩,勉強挨了半個錦凳。
趙禹宸年少登基,又有梁王一係欺他年小意圖不軌,內憂外患之下,為了避免主少臣疑之禍,趙禹宸自登基起行事便有意沉穩老成,喜怒皆不形於色,因著這般緣故,趙禹宸今日雖然越發的沉默寡言,但群臣倒也都無一個發現什麼不對的,朝會也照舊進行的有條不紊。
進春之後,白日便漸漸長了不少,未過多久,天色漸明,殿內便也漸漸的明亮起來,迎著清早的第一縷初陽,殿外內官麵帶喜色的行到正中,聲音響亮:“稟陛下,西北急報!”
如今朝中戰事最是緊要,聞聲群臣儘皆凜然,趙禹宸亦是忍不住直身,麵色嚴肅,抬了抬手,殿下內監便捧起手中軍報,隻將最要緊的幾句念得慷慨激昂:
“威武將軍蘇戰大敗戎狄,斬敵數萬!少將軍蘇明光手刃戎狄王庭長子吉布哲!邊關大勝,西北大捷!”
狄王長子便是戎狄汗王最喜歡的兒子,也是其下一任汗王的人選,如今竟也死與蘇將軍長子之手!單這一件,說一句大捷就已經名副其實!
雖然隻看這內官的滿麵喜色便能猜得到不會是噩耗,但到底不如親耳聽到來的更叫人確信一些,話音剛落,朝堂之上便是瞬間大喜嘩然,喧鬨幾息功夫過後,便有一身材健碩的武官出列上前,聲如洪鐘:“虎父無犬子!威武大將軍驍勇善戰,大敗戎狄,小將軍也手刃戎狄王子!當真乃是我大燾之福!”
蘇戰原本就為武官之首,此言一出,便仿佛提醒了什麼一般,殿內武將皆是連連揚聲應和。
朝中文官雖然以往也瞧不上這些莽夫,這這般軍功擺在眼前,也少不得要順勢誇上幾句,一時間,殿內竟是眾口一詞,隻餘對邊關將士、對蘇戰父子的一派讚譽。
在這一派的讚歎之中,最終,還是首位的董太傅緩緩起了身,嗓音雖難免低啞,但曆經三朝的威勢卻也是誰都不能小覷:“將軍勇武,陛下聖明,君臣相得,此乃百姓之福,盛世之景,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邊關傳信大捷,群臣山呼萬歲。分明是這般喜慶的一幕,但趙禹宸耳聽著賀喜萬歲之聲,眼望著階下最首的董太傅,心下卻是隻覺發沉。
大燾開國太/祖便乃是前朝治下封疆大吏,因著亂世,軍功起家,龍袍加身之後,思及前事,便常常心中不安,甚至曾在私下與子孫直言,欲保江山太平,兵權決計不可旁落。
這話說的原本也沒錯,書生造反,十年不成,手握重兵的邊關武將卻隻需要登高一呼便可自封為王,父皇臨終之前都念念不忘叮囑他萬萬小心蘇家,他心內一日不敢疏忽,偏偏因著西北不寧,蘇家原本就已是兵權在握,如今又身立大功,連朝中聞報都是如此場景,險些隻聞蘇戰不知朝堂,蘇家在邊關的威勢可想而知,此情此景,細思之下,他焉能不怕!
若是從前,他事後固然也會重賞蘇家,但心內的忌憚隻怕也會愈發深重,日久天長……竟是正合了昨日太傅心聲。
趙禹宸手心越攥越緊,這大勝的軍報來的這般恰好好處,這殿內百官的反應也是這般的滴水不漏,隻湊巧到幾乎像是故意!而今日大朝會的大捷若當真是故意,那滿朝文武,還有哪一個有這般的資曆權柄?
為君者,雖為天下之主,看似乾坤獨斷,生殺予奪,但身處禁宮,眼中所見、耳中所聽,卻皆來源與周遭臣仆,若是旁人有心謀算,卻也是最容易被人所用,為人所欺。
一念及此,趙禹宸隻覺心內深淵一般,隻空蕩的深不見底——
父皇在位十餘年,他登基未到三載,這多年來,原以為的乾坤獨斷,內政修明,其中,卻有多少,是正順了有心之心的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