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京城, 梁王府。
當初先文帝駕崩前,雖然給小兒子封了親王王府, 給了龍影衛和封地,但到底還沒有來得及給還不會走的小兒子修繕王府屋舍。
而等得先文帝駕崩,對這個幼弟厭恨到了極致的先帝, 自然也不會撥銀子修一座空蕩蕩的王府,因此,直到今日, 京中的梁王府雖然占據了京中最好的地界, 但若是細細看去,屋舍園林卻已都有些破敗雜亂之像。
不過梁王卻也並不在意一般,回京之後的這兩年裡, 也未曾提過要修繕, 此刻就在略有些破敗的後宅主屋裡, 著一身素色單袍,披著頭發,一麵在樹下翻著一本史書,一麵親手提了茶壺, 一副風流名士的姿態,似模似樣的為對麵之人衝了一盞清茶來, 開口一笑:“賢弟請用。”
對麵的李明理卻是看都不看那茶一眼, 隻死死的盯了梁王,麵帶怒意:“在下應當早於王爺說過,您再這般敗壞舍妹聲名, 在下必定會與您反目!”
梁王卻隻是灑然一笑,毫不在意的模樣一般:“李兄弟著什麼急,貴妃娘娘如今不是好好的,一點兒事都沒有嗎?”
李明理聞言眉心一蹙,他緩緩起身,露出一副話不投機的模樣,便要轉身離去。
“賢弟且慢!”梁王這才有些著急了一般,他站起身,拉住了李明理,隻是滿麵的擔憂關懷之色:“賢弟何必如此著急,本王這般做,當真全是為了兄弟你啊!”
李明理的嘴角閃過一絲冷笑,轉過身後,卻還是配合的露出一絲疑惑來:“王爺這話何意?”
梁王拉著李明理重新回了樹下的竹席旁,隻說的語重心長:“你可知道,如今陛下已然在私下裡令欽天監裡算好了日子,下月初八,便打算立貴妃為後?”
“什麼?”李明理猛地站了起來,這一次的驚慌卻是實實在在的不加掩飾:“他……當真有此意?”
梁王滿麵鄭重的點了點頭:“本王若不此時行此釜底抽薪之計,待到貴妃封後,賢弟還如何能心願得償呢?”
在梁王麵前,李明理偶爾露出了一絲破綻,被對方發現了他對明珠有心之後,李明理便索性認了這話頭,一向隻拿著都是為了明珠的理由,才解釋自己的行徑。
因此聽了這話之後,李明理故意沉思片刻,便果然緩緩坐了下來,卻仍有些不甘一般,還是說了一句:“什麼釜底抽薪,分明乃是陰私下作。”
李明理說著,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眉目之間便露出了一絲不加遮掩的嘲諷來:“勾結淑妃,誣陷貴妃,若非知道王爺不好南風,在下隻怕要以為您是對陛下有意,竟都容不下旁人。”
即便被這般嘲諷了,梁王也是渾不在意的模樣:“招數從不在於大道小道,有用便是好道。”
李明理垂了眸,又開口道:“王爺胸懷大誌,卻隻拘泥於這婦人一般後宅小道,實在毫無誌在大器之相。”
“光明正道誰不想行?”梁王歎息一聲:“可是本王遭先帝忌憚,十餘年來固守景山不敢邁出一步,手上除了些許暗衛錢財,毫無反手之力,本王倒是行那坦蕩正途,卻也是有心無力啊。”
哼!信你才怪,李明理心下一聲冷哼,便又:“對著旁人且罷了,可對著在下,王爺卻還是這般言而無言,出爾反爾,也是在是難以服眾。”
“賢弟不也是一般?雖已入我門下,素日行事卻都是遮遮掩掩,從不肯現於外人之前,本王實在是寒心啊。”梁王說著,甚至還裝模作樣的拎起袖角擦了擦眼中並不存在的淚跡。
臉皮太厚其實有時候就是這一點不好,有時候能將假的作成真的一般,但有時候,分明就是真真兒的事,由著他口中說出來,總也存了幾分假意似的。
便如同此刻的梁王,素來尋出了各種理由,攀扯蘇家攀扯的太多了,一會兒與蘇家長子平輩而交,相談甚歡,一會兒又與蘇家幼子有救命之德,險些結親,如今連蘇家已經進了宮的獨女,都差一點叫他碰出了男女私情。
如今隻剩個名不正言不順的蘇家二子,若是李明理不光明正大的直接承認,隻靠著他一張嘴,再說出李明理早已投靠他門下的話,也當真不過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也就那麼回事罷了。
李明理心內清清楚楚的直到這一點,他自從與梁王接觸以來,不論見麵還是通信,也都是次次小心,從未留下過確鑿的證據與痕跡,不論梁王如何開口催促,他都絲毫不為所動。
此刻也是一般,聽了這話,李明理的麵色也隻是一片淡然:“為何要公之於眾?此事一旦暴露,不提宮中如何,隻如今大將軍便要將在下生生杖斃以示家法了,王爺要一介死人,又有何用?”
“蘇家一向父子情深,如何舍得?”梁王聞言似笑非笑:“那賢弟又何故改姓歸宗,生生的自斷與蘇家呢?”
李明理的神色仍舊絲毫不動:“同姓不婚,若不認祖歸宗,在下日後如何與舍妹相守?”
梁王不知心中信不信,隻麵上卻是一派恍然的應了,滿麵光風霽月,活像是他昨日的陷害當真隻是為了李明理考慮一般,又開口道:“既是如此,此刻便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經昨日一事,貴妃雖麵上無辜,背地裡卻難免些風言風語,賢弟不如就此回府勸說父母,叫他們請旨,皆貴妃出宮修行,以示清白?”
李明理麵色果然微微一動,放下茶盞之後,卻又重新換上了滿麵的嚴肅:“此事不勞王爺操心。”
話雖如此,但說到這個地步之後,原先所提的“反目”一茬,終究便也算這麼過去了,兩人閒話片刻,又用了這一盞茶之後,李明理便起身,與滿麵帶笑的梁王拱手告了辭。
李明理才剛剛消失在拐角之後,梁王麵上一派親近的笑容便忽的一斂,他緩緩抬手,重新在麵前為自己添了一杯清茶之後,便猛地抬頭,帶著十二分的不得誌一般,像飲酒似的一口而儘。
而另一邊,出了梁王府後,李明理方才的憤怒嚴肅便也瞬間消了下去,隻換成了如往常一般嘴角微揚,仿佛時時刻刻都帶著笑一般的不羈模樣,隻是若是了解的,便能看出他眼內的深思與淡漠。
李明理的確有幾分擔憂,他一直知道梁王乃是心思深沉,不擇手段之徒,但他原本所想的不擇手段,也不過是行大事者不拘小節的狠厲肆意。
但是經此一事之後,他憤怒之餘,卻又忍不住的暗暗心驚,憤怒梁王竟敢這般陷害明珠,心驚,卻是心驚梁王手段之偏私狹隘,竟是如此毫無底線。
梁王此時便已連自己的名聲顏麵,獨女的後路前途,都絲毫不放在眼下心裡,那麼一個這樣的人,得勢之後,無所顧忌,行事隻會越發肆無忌憚,最基本的仁義道德,於他都不過一句玩笑。
也正是因此,如此之人,萬萬不得另其當真成事!
“公子,咱們去哪?”守在王府角門後的小廝為他將馬牽了來,開口問道。
“回……”李明理一句回家才說了一半,便忽的被他咽了回去,他垂了眼眸,起身上馬:“去蘇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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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李明理剛從梁王府走出的時候,皇宮之內,奉天殿的大朝會才剛剛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