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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陛下在城樓上, 給她送彆……

聽了這話蘇明珠原本輕鬆的心情便忽的一頓, 說難過倒也不至於, 隻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抗拒, 細細分辨起來,倒有點像是無顏麵對, 所以乾脆逃避一般。

隻是到了這個份上,便是再想逃避也是不成的了。

蘇明珠下了馬車,深深吸口氣,也還是不得不咬咬牙,跟著魏安一步步的上了城門。

城牆上正中有一小屋, 屋內低矮逼仄,隻要長得略高些, 站起來一抬手, 便能摸著房梁, 好在一邊有一扇極大的木窗, 與屋門都不差多大小,兩麵大開著, 還算是亮堂。

蘇明珠彎了腰進屋之後,迎麵便瞧見了趙禹宸正屈膝跪坐於屋中的木案前,頭插玉簪,手握折扇, 發絲鴉羽一般的既黑且密,越發襯出了他的麵無血色,唇色慘白, 靜靜地垂眸而坐,不像是執掌天下的帝王,倒有些像是雖然金尊玉貴,錦衣華服,卻仍舊身子體弱多病的世家公子。

隻是即便如此,卻仍舊不掩其俊美雅致之態,窗外的日光斜斜的灑在他身上,不像是日光照亮了門樓,倒活像是他自個便湛湛閃光,隻叫這暗室生輝了似的。

看見蘇明珠後,趙禹宸抬了抬手,不知是不是因為著身子未愈,指尖上都顯得毫無血色,比那羊脂玉的扇柄都要蒼白幾分。

“坐。”趙禹宸輕輕開了口,聲音也是低低的,卻比尋常時候都更顯的平靜且溫潤:“你不去與朕辭行,朕便隻好來與你送彆了。”

看著那骨節分明,卻蒼白到根根青筋都清晰可見的手背,蘇明珠的便又忍不住的咬了咬下唇,沒敢再細瞧,便隻規規矩矩的福下了身去:“見過陛下。”

行禮之後,一時間沒能得到反應,頓了頓,蘇明珠抬頭看去,才見著趙禹宸抬了嘴角,像是要開口,卻先輕輕的咳了一聲,接著才低低的輕笑道:“你若不想行禮,便不必行,也沒有人逼你不是?”

這話很有幾分熟悉,恍惚間,倒像是她曾經和趙禹宸說過類似的……

蘇明珠頓了頓,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著趙禹宸話音剛落,便又咳了起來。

“陛下這到底是怎麼了?”蘇明珠沒忍住的上前一步,擔憂道:“已不是第一遭了,您之前在望鄉台上不就昏過一次,到底是什麼病症,總得查個明白才是啊。”

看著蘇明珠麵上的焦急,趙禹宸便又抬了抬嘴角,輕聲道:“不是病症,這是最後一遭,日後再不會了。”

如何就日後都不會了?蘇明珠皺了皺眉,但看著趙禹宸一副天經地義,且並不欲多談的模樣,卻也並不好追問不休,頓了頓,也隻得屈膝在對麵蒲團上跪坐下來,伸出手,為他倒了一盞濃茶。

蘇明珠伸手將茶盞遞到了趙禹宸麵前,想了想,最後卻也隻是低頭說了一句:“陛下……萬萬保重龍體。”

聽著這話,趙禹宸便又忽的一笑:“你都已要出宮,何必還在意朕龍體如何?”

在這個時候,趙禹宸若是震怒質問,蘇明珠還更好應對一些,但此刻見他這般麵色慘白,卻偏偏這般態度平和,仿佛當真對她離宮這事毫不在意的模樣,她的心底卻反而覺著越發難受了起來。

趙禹宸乃是帝王,日理萬機,若是當真毫不在意,是合該理都不理,徹底將她視作螻蟻一般的,又何必在剛剛昏迷醒來不久的時候,行到了龍武門上,特意來送她一個離宮出家的貴妃?

蘇明珠緊緊的攥緊了手心,緩緩的吸了一口氣,斂了心神,便正襟危坐,低頭道:

“有陛下這般的賢明仁德之君,乃是萬民之福,隻是明珠無德無能,有負皇恩,今日出宮,也會真心為陛下祈福,願您諸事順利,萬歲無疆。”

趙禹宸低頭抿了一口溫茶,卻是搖了搖頭:“即便是萬民之福,也不是因著朕,乃是因著你。”

“嗯?”蘇明珠聞言一愣。

趙禹宸卻是麵色平靜,他這話倒也不算虛言,前日他在蘇明珠心中所見到的,乃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盛世景象,雖然隻是隻是短短十幾息的功夫,對他所造成動容與震撼,卻是世間再能說會道之人,也難以言喻萬一。

他甚至覺著,與這十幾息功夫之內的所見所思比起來來,什麼母後太傅,後宮妃嬪,前朝官員之類,他之前所聽的諸多心聲,相較之下都不過是不值一提的瑣碎小節,上天為他賜下這讀心術,又叫他與明珠有了幼時情誼,卻又生此變故,叫他耗儘了讀心術,恐怕便是為了叫他親眼看見這一幕幕大好江山。

隻可惜,他所能看見的,也隻是蘇明珠心裡印象深刻的一些場景文字,雖然震撼,但卻仍舊像是隔著重重迷霧,他隱隱像是明白了許多,但是大部分,卻都是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

不過……日後若是能叫明珠願意,或許便能為他解惑。

他在蘇明珠心中所見的之景,終己一生,能叫大燾有其十分之一,便已是前無古人,萬民之福,堯舜之功,禹湯之德,想來也不過如此。

如今想來,也難怪明珠對這後宮之位不屑一顧了。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

她從前所活的世界皆是如此,莫說什麼三從四德,卑順婦道,甚至於連帝王都已不存。見識過了真正的膏腴之地,太平仙境的人,又如何會為了凡俗富貴而真心折腰?

這也正是明珠的純粹坦率之處了。

他之前的委屈困惑,當真乃是井底之蛙一般。

不過即便如此,明珠心下也仍舊是在意他的,趙禹宸垂了眸,腦中又回憶起了他前日在摘星樓上的所見,除了那匪夷所思之景外,明珠這一世的記憶裡,除了蘇府,倒有大半都是與他的青梅竹馬之情。

更莫提,她隻找他這麼一個男朋友,也乃是明珠親口說過的,又非真正的童言無忌,即便是玩笑,其中也是必定帶了幾分真心的。

若是當真冷心絕情,毫不在意,她如今也不必出宮之前,連見朕一麵都不敢。

男朋友……在嘴中緩緩的將這三個字琢磨了一遍,趙禹宸的神色便忍不住的有些微妙了起來。

“陛下,此話何意?”蘇明珠自然不會知道趙禹宸轉念之間便竟已想過了這麼多,聽了萬民之福是因著她,隻疑惑開口道。

趙禹宸回過神,一下下不急不緩的開了折扇,斟酌了一陣子,方又繼續開口道:“朕前夜於摘星樓上,電擊雷鳴之間,好像便明白了一些事。”

“什麼事?”

趙禹宸抬起頭,看著麵前滿麵困惑的蘇明珠,麵色仍舊蒼白虛弱,卻又不知為何隱隱透出幾分通透明了一般:“譬如,你從前的話,或許,都並非玩笑。”

“你上輩子,自小患有心疾,雖也長到了桃李之年,卻是未經世事,這一次,蘇將軍夫婦伉儷情深,又唯有你一女,待你亦是如珠如寶,你的性子,難免便驕傲純粹,容不得丁點隱晦,此刻想來,朕便也明白。”

聽著這話,蘇明珠猛地瞪大了眼睛,她從前和趙禹辰玩笑時,的確說過自己有天生心疾,這輩子沒有,那便一定是上輩子有之類的話,說起來,不單單趙禹辰,便是父母兄弟,甚至白蘭幾個侍女,閒談玩笑之時,她都故意半真半假的提起過。

但小小年紀小姑娘,說什麼上輩子的心疾,旁人自然都會以為小孩子信口胡說,故意玩笑罷了,她正是因為知道沒人會相信,才敢這般大模大樣的說出來。

可這會兒……趙禹宸竟然活像是什麼都知道了一般,當真當了真?

若非此刻的趙禹宸的麵色十分的平靜,言語也十分有條理的樣子,她一時間幾乎都要疑心趙禹宸是不是當真被之前的春雷劈傻了!

可偏偏這劈傻之後,卻竟都當真說到了點子上?

“陛……陛下……說什麼玩笑話?”

看著蘇明珠麵上掩蓋不住的詫異,趙禹宸便又忍不住一麵輕咳,一麵笑了起來,他搖搖頭,毫不留情的揭穿了蘇明珠的裝傻充愣:“你說你是無德無能,不堪為後,叫朕看,隻怕卻是恰恰相反,你實在是德能太過,不屑這後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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