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字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合起的手下便叫趙禹宸伸手壓了下去,他搖搖頭:“你先彆著急與我生分,三日前尋你的是為了黎民蒼生的帝王,你客氣便罷了,可今日來見你的,卻不過是你從前認識的舊人趙禹宸罷了。”
“再一者,你如今都已出家了,佛家,不是該講究眾生平等?”趙禹宸說到這,便又搖了搖頭,自嘲一般的道:“更莫提,你就算是在宮中時,行禮問安都也不過敷衍罷了,這時候還行這虛禮作什麼?我早說過了,你不樂意行,便不必行,此刻又無人逼你。”
蘇明珠便又是一愣,還未來得及說話,趙禹宸便已吩咐著一旁的宮人先端清水與帕子來,又叫人多拿幾塊軟布,親自在冰水了浸過,擰的乾乾的,再順手遞到了她麵前:“快用涼帕子冰冰,你臉上曬得厲害,莫要傷了底子。”
蘇明珠原本就也不是個非要講究規矩的,之前在宮裡時,她的說話行事,都是不得已特意留心注意著,實則心下也是十分不以為然的。
此刻見趙禹宸說著“眾人平等,”這般的親近的且隨意,她回過神後,自然也不會和旁人一樣,說些什麼不合規矩、慚愧不敢之類的套話。
趙禹宸敢給,她便也當真接了過來,展開貼到了臉上,一時間,這涼涼的清爽叫她微微一顫,接著便忍不住的輕輕歎息了一聲:“真舒服……”
趙禹宸看著她愜意的眯著眼睛,慵懶的貓兒也似,便也忍不住的微微彎了嘴角,等著她手上的帕子沒了涼意,又將新的一塊遞了去,開口道:“你還與小時候一樣,丁點兒沒變。”
他還記得,幼時在蘇府時,他們兩個不分寒暑的在外頭四處玩鬨半晌,回了屋裡後,白蘭便會擰了或涼或熱的帕子給她,叫她擦擦手臉,那個時候,她將帕子蓋在臉上,便會像此刻一般的,眯著眼睛長長的歎息一聲,舒舒服服的揉上一遍。
蘇明珠聽著這話,睜開了眼睛,因著對方的這般表現,她也不禁略微放鬆了幾分,格外坦然道:“我原本就沒變過,變的分明你,從殿下成了陛下不說,這行事態度也是一陣一陣的,當真是叫人摸不著頭腦,怪道人都說喜怒無常呢!”
聽著這一番“失禮”的話,趙禹宸卻發覺自個非但未惱,甚至反而泛起了一股微微的喜意。
明珠分明是有意親近他,仍舊拿他當自己人,才會這般言行自在的,他從前到底是叫什麼蒙了心,竟隻覺著明珠張揚無禮,甚至想叫她如旁人一般敬而遠之,隻將他視作孤家寡人的陛下的?
“是我的錯。”一念及此,趙禹宸的麵上反而越發溫和了許多,他將用過的帕子放回一邊,低了頭,從案上端了一碗青草茶湯,雙手舉起,認真道歉道:“從前都是我一時迷了心肝,做錯了事,如今才是當真想通了。今日以茶代酒,明珠,請你看在咱們往日的情分上,寬待一二。”
如果說趙禹宸之前的表現,雖然叫人詫異,但還算勉強能夠接受的話,這會兒這麼一番鄭重其事的道歉,蘇明珠便當真有了些擔待不起的感覺。
“你這是……”她愣愣的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回過神,發覺趙禹宸還將青草湯舉在麵前,連忙也雙手接過。
看她接了,趙禹宸便是一笑,自個也端了一盞起來,與她輕輕的碰了碰:“飲過此茶,便再不許為這事與我生氣了?”
這話也有幾分熟悉,蘇明珠頓了頓,便也立即記了起來,多年之前,她說過類似“你長得這般好看,手又這般巧,便是不是太子,日後出去作個藝人匠人一類,也是天下第一等”的話。
七歲的小太子因著她這話是將他比作了下九流,便格外惱怒,與她生起了氣來,當時,她道歉之後,便是端了一碗甜水塞到了他的手中,也這般與他碰了碰,開口道:“飲了這水,你就再不許為這事與我生氣了!”
想起了這事,再聽著趙禹宸說出了一番的話來,她的心下便也不禁一軟,隻想著不論如何,趙禹宸身為先帝之子,董太傅之徒,卻能不聽讒言,如今她蘇家安好,她與趙禹宸便也的確再無什麼值得一提的齟齬。
剩下的,無非是些口角爭執,禁足罰抄之類,她也不算吃虧。更何況,她這會兒都已然出宮出家了,再計較這個,就當真越發覺是沒意思了。
“之前在宮裡,並不能單單怪陛……你一個人,也是因為我一時賭氣,故意惹你生氣來著,飲過此茶,也請你看在從前的情分上,不要與我計較才是。”蘇明珠從來不是個扭捏,想通之後,也認真的開了口。
聽著這話,趙禹宸的眸光便也忽的一動,他垂下眸,聲音沉沉:“不,你一向吃不得酸苦,我是早知道的,若我能早些想通,也不至於到今日這一步。”
說罷,兩人又輕輕碰了碰茶碗,便都一口飲儘了手上的青草茶湯。
一碗青草湯下肚,清清涼涼,隻覺著渾身上下都鬆快了起來。
再看趙禹宸時,蘇明珠便隻覺著她也當真放下了從前的諸多成見,在這樣的氣氛下,她甚至覺著,他們兩人之間,當真有了些重回從前的意思,當下便輕鬆一笑,開口道:“你今日怎的穿了一身紅衣裳?當真少見。”
聽著這話,趙禹宸微微低頭,將麵上一閃而過的羞赧掩了下去,隻尋了一句玩笑般的理由:“你不是向來喜歡紅色?我今日來,又是道歉,又是有求,自然要投其所好。”
趙禹宸今日穿的這一身絳色的單袍,略微發沉,不是那等十分明豔的,卻也足夠亮眼,袍子鑲著玄色綢邊,頸下隱隱露出些內裡的白色交領,腰間收著玉璽腰帶,腳踏一雙白底金紋皂靴,便越發的襯出了他的唇紅齒白,身姿俊朗,卻比他平日裡愛穿的那些老成的顏色更適宜的多。
“是啊,我早就說過了,你長得好看,穿紅的當真最相襯了,隻是你偏嫌它不穩重,總是不肯穿。”蘇明珠一麵說著,一麵便也將她裝在懷裡,這三日裡整理好的防疫之法拿了出來,正了麵色,便要開口解釋。
趙禹宸雖也在意這事關黎民蒼生的大事,但因著此刻氣氛正好,卻也實在不忍這麼快毀去,因此瞧見了她的動作之後,便立即打斷道:“正事雖要緊,卻也沒有叫你餓著肚子操勞的道理,隨州疫情不必急於一時,我今日特地按著你的口味備了一桌席麵,你且洗洗手,等用罷了午膳,再談防疫之事,可好?”
中午隻吃了一塊素餅就一路下了山來,蘇明珠的確是有些餓了,聽了這話,便也立即點頭應了下來:“那當真是再好不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