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道德秩序還沒有完全崩潰，也許是因為秦周對生命表現出了基本的敬畏，亦或是對洪娥的處置計劃順利進行，這些都很好地安慰到了王殷夏。
於是王殷夏反過來拍了拍秦周的手臂，重新看向洪娥，這邊他們明目張膽地討論著處置方式，可洪娥仍舊沒有顯現出絲毫的恐懼，她安靜地望著王殷夏，那眼神甚至帶著些興味……也許她早就看清了這兩個“新生兒”的本質，甚至於看穿了王殷夏的灰色算盤。
但王殷夏並不在乎，她有急切想要獲得的東西。
王殷夏吸了口氣，忍著痛從老板椅上站起來，窗外的天色快亮了，她得抓緊時間了。
她撥了撥洪娥頭頂的帽子，讓她可以正常說話，這才問道：“你好像一點也不害怕我殺了你？我對自己的道德都沒有這麼多的信心。”
洪娥笑了：“翠葉書選了你，這就足夠說明你的本質了。”
王殷夏：“……翠葉書到底是什麼？你是怎麼使用它的？”
洪娥：“它是我的老師的遺物，至於它的本質是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在繼承它之後，突然有一天就能使用了。”
王殷夏還想繼續追問，洪娥就搶先道：“這一次是我輸了，你們想怎麼處置我都是應該的，不過我還不想死，所以我會提出幾個方案，以此作為我的賣命錢。”
王殷夏的甲方雷達被觸動，秦周則皺起眉，握緊了黑色羽毛。
洪娥瞥了一眼秦周：“對於新人而言，最重要的是關於鬼蜮的情報，不論你們想知道什麼都可以詢問我，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其次我還想用道具來賠償兩位的損失，比起乾脆利落地殺了我後搜身，或者想辦法拷問我，我的主動賠償絕對會讓你們獲益最多。”
王殷夏按了按秦周的手，讓他稍安勿躁：“你無法證明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洪娥歎氣：“這就是我想說的第三點——我會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對你們出手，不僅如此，我還會儘己所能地援助你們，假如我們還能再次相遇的話——這個可能性總是存在的。”
這麼說罷，她又朝王殷夏眨了眨眼：“怎樣，一個活著的幫手是不是比死了的屍體更有用處？”
王殷夏聽著都想笑：“發誓？”
但洪娥這一回卻表現得十分嚴肅：“是的，我會對‘深淵’發誓。”
深淵
就在洪娥吐出這個詞語的一瞬間，王殷夏隻覺得心窩被戳了一下，她立刻警覺起來，側頭看向秦周——秦周的手背上竟慢慢浮現出黑羽。
怎麼會，他們都對這個詞語有感覺？
這是洪娥的小把戲嗎？那些詐騙套路和歪門邪道？不，在工裝帽的控製下，洪娥現在隻能說話，做不了其他任何事，而且這份感應並不源自外界，而是……這麼說很古怪，但王殷夏確實聯想到了“來自靈魂的觸動”。
洪娥吐出一口氣：“你們都有感應吧？隻要是從‘深淵’中獲得了力量的人，就永遠都無法逃脫它的束縛——‘深淵’是一切的起點，是所有鬼蜮誕生的原因，對它發誓是最嚴肅的行為，比交付性命還要更勝一籌，我沒有見過它，但所有多次經曆鬼蜮的人都能‘感覺’到它。”
王殷夏打斷洪娥的話：“既然發誓的後果比失去生命更加嚴重，那你為什麼選擇發誓？”
洪娥的神情稍緩，她也很討厭和深淵有關的話題：“首先，隻要不違背誓言就不會帶來惡果；其次，鬼蜮多不勝數，在沒有刻意鏈接的情況下，我們再相遇的概率不算很高；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為你提供幫助，並不是一件令人討厭的事情。”
王殷夏：“……”
洪娥放柔了聲音：“小姊妹，我說過了，我很樂意和你合作。”
王殷夏和秦周對視了一眼，秦周抓住王殷夏的手，敲了一個三長——由你決定。
王殷夏：“……那麼就請你先發誓吧。”
不論洪娥說得多麼天花亂墜，這一切都得建立在所謂的“誓言”上。
不如就讓她看看，這所謂的誓言到底有怎樣的力量。
*
這是一個最危險的夜晚，也是一個最安全的夜晚。
幸存的四個人類分彆躲在兩個寢室之中，不論聽到了什麼動靜，他們都不敢踏出大門一步，洪娥半夜離開，錢慧隻能和曾江勝湊在一起，有周蘭蘭的前車之鑒在，他們隻要沒死就會牢牢地看住對方。
其實今晚已經沒有二人一室的必要了，因為小紅和小明都換了上司，且痛遭開服以來最大大削弱，早就沒可能也沒能力來扭人的脖子，不過同類的慘死早就給人們帶來了深重的心理陰影，在必死條件改成兩人一室之前，沒有人會選擇獨自居住。
深夜時分，鬼蜮之中發生了巨大的異變，老板辦公室內的戰鬥反過來影響到了整個成功公司，隨著幸福家園對鬼蜮的逐步蠶食，員工宿舍也逃不過公司並購、資本運作，這夢幻寢室內的鐘表開始快速地轉動，印著時間表的紙張也悄然掉落消失，一切事物都在變得老舊，那夢幻的柔光也逐漸消失不見。
錢慧因為這巨變的環境而嚇得瑟瑟發抖，曾江勝也是兩股戰戰，兩人僵硬地縮在各自的床板上，不敢入睡也不敢對話，更彆提起身查看，直到門外亮起冰涼的晨光，他們才反應過來——這難熬的一夜，竟然已經過去了。
嘎吱一聲輕響，宿舍的大門悄然打開，在二人恐懼的視線中，一條充滿了迷霧的大路出現在寢室之外，預兆著某種逃出生天的可能，可躲藏在角落裡的人們仍舊愣愣地望著這條生路，就好像它是什麼誘人的陷阱。
【噗噗噗……】
幾聲悶響炸開，緊接著一陣冰冷而陌生的人聲從廣播裡傳來，聽起來像是小紅的聲音經過扭曲後的模樣，隻聽它冷冰冰地宣布道：【成功公司，所有新員工即刻起與本公司取消契約關係，請儘快離開！】
這個扭曲的聲音連著響了三次，瑟縮的人們終於敢踏出寢室，也就在他們走出大門、進入迷霧的那一瞬間，他們就被丟出了這個鬼蜮，回到了各自在現實世界中的來處。
同一時刻，老板辦公室內又是另一番情景，某位飽經商海廝殺的王老板正高居老板椅上，她的得力乾將小紅則歪著腦袋播放廣播，播得稀稀拉拉，其餘的人偶全部消失不見。
而在辦公室內的迎賓區裡，一左一右的大沙發上正坐著的秦周和洪娥，秦周抓著黑羽神情嚴肅，而洪娥則在慢悠悠地品茗紅茶——當然，頭頂還帶著那個滑稽的工裝帽。
廣播結束後，小紅咯吱咯吱地扭了一陣頭，這才僵硬地走出辦公室，洪娥望著它的背影，突然道：“廣播不是成功公司內的功能，而是‘小紅’本身的能力……”
她歎了口氣：“‘小紅’生前大概也是位遊蕩者吧。”
縱使王殷夏早有類似的猜測，此刻也感到了一絲寒意，她忍不住反問：“那麼小明呢，他們都是被稱成功公司‘吃’掉的嗎？”
洪娥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小姊妹，吞下了這個鬼蜮的人是你，這一切都得問你自己。”
王殷夏便不再說話，她望著玻璃牆外的兩位部長，好像在它們的身上看到了兩抹恐懼掙紮的魂靈。
洪娥站起身，優雅地朝兩人點點頭：“這個鬼蜮差不多就要消失了，你們還有什麼問題需要問的嗎？”
秦周搖了搖頭，王殷夏也站起身：“沒有了，多謝你的指教。”
在兩個小時內，洪娥儘心儘力地回答了他們提出的所有問題，除此之外，她還把手頭的平板送給了王殷夏，再加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以此作為“賣命錢”。
說實話，這些東西對完全失去記憶的鬼蜮新人來說確實寶貴，假如這是一款名為《王殷夏的鬼蜮之旅》的遊戲，那作為第一位boss的洪老師就實在是太良心了。
“指教嗎……也不用說得那麼好聽，太給我麵子了。”洪娥眉眼一彎，這一回她笑得倒是很坦蕩，“小姊妹，你其實很懂得保護自己，很多老手都沒有你有意思，不過秦同學就不一樣了，你這樣的人是很容易被當做眾矢之的——最起碼，你得先把手語學會，否則你彆想融入人群。”
在正常的社會中，一個不會手語的語言障礙者幾乎不會遇到生存障礙，但在鬼蜮世界裡，任何方麵的與眾不同都會引起他人的注意，秦周便會立刻暴露剛失去語言能力的事實，一旦遇上老手，很容易被揭穿遊蕩者的身份。
秦周想到這裡，不由得皺起眉，臉上的傷疤更加扭曲。
洪娥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又重新盤了頭發，她的桃花發夾不知道何時又回來了，這東西的刷新速度真的很快，就是頂在工裝帽下有些滑稽。
王殷夏走下老板椅，不知道是否是幸福家園在提供幫助，她的傷口已經差不多愈合了，不再影響行動：“我送送你吧。”
洪娥眨眨眼：“那感情好呀。”
兩人都不提帽子的事情，一同走到辦公室門外，此時小紅和小明也不見了，走廊的儘頭已經滿起了一層濃霧，遮擋住黑黢黢的通道，預示著未知的煉獄。
王殷夏停住腳步，歎了口氣：“洪娥，也許我隻是個幾乎沒有鬼蜮經驗新人，但我還是想說……因果相連，世事報應。”
洪娥輕飄飄地道：“是嗎，那可真不錯，但我不相信這個。”
王殷夏：“那麼翠葉書為什麼不要你，反而選擇了我？”
洪娥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她望向王殷夏，良久後才道：“其實我本來就不該是翠葉書最好的繼承人，我之所以能夠使用它，不過是機緣湊巧與恩師慈心，我花費了很久很久才激活了它，而現在它又離我而去，也許我命中就不該擁有它。”
王殷夏一愣。
真的隻是機緣巧合嗎？假如翠葉書真的有甄彆使用者的“智能”，那麼洪娥身上就必然有它承認的品質，最起碼在激活翠葉書時，洪娥是擁有的……或者她現在仍然擁有，但翠葉書的要求是複合的，洪娥在某些方麵不合格了。
洪娥又翹了翹嘴角：“翠葉書非常厲害，既然你能暫時保管它，那就好好珍惜它，請記住了，我的老師名叫郭春風，你雖然和老師沒有緣分，但假如你們能見麵……我想，你會是郭老師很喜愛的那種學生。”
王殷夏皺眉，她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她與洪娥顯然也不是什麼親密好友，話說到這裡就夠了。
洪娥一眼就看穿了王殷夏的欲言又止，她也歎了口氣，複伸出手：“很高興能認識你，我這就要上路了，再會。”
王殷夏握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再會。”
洪娥瀟灑地鬆開手，轉身便走，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而在她邁入濃霧前的那一刹那，她頭頂的藍色工裝帽便悄然消失。
王殷夏目送洪娥徹底離開，濃霧彌漫，一點點侵蝕到了她的麵前，她這才回神，轉身回到辦公室內。
*
秦周坐在老板辦公室的大沙發上，愣愣地發著呆，雖然已經知曉了遊蕩者的來龍去脈，但他對自己的處境仍舊沒有一個真切的認知，他知道接下來就是一段新的鬼蜮之旅了，可就這麼獨身上路，剛認識姐姐又要分開……
辦公室的大門突然打開，王殷夏衝了進來，二話不說抓起書包，隨後在辦公室裡快速打轉，四處挑揀著趁手的工具，一邊簡單地收拾，一邊充滿技巧地塞進背包：“秦周！我們時間有限，你接下來就要進入一個未知的新鬼蜮了，得趕緊做好準備！”
秦周趕緊站起身，卻還是不知道要做什麼，隻好跟上姐姐，想幫她的忙。
王殷夏轉過身，把手裡的背包往他懷裡一塞：“拿好了，裡麵的東西你大多見過，除了紙筆、針線包膠帶、保鮮袋垃圾袋、打火機外，還有雨衣麻繩口哨厚手套，我現在往裡麵裝了訂書機訂書針，長尾夾，皮筋，剪刀，印泥盤，洪娥給你的東西你隨身收好，再看看這裡還有什麼能用上的？”
洪娥賠給秦周的“賣命錢”共有五件，其中雖然沒有特彆強力的道具，但都是很實用的小東西，由此可見洪娥這麼多鬼蜮的沒白走。
秦周下意識抓過背包，根本沒想到王殷夏會把這東西給他！他立刻局促不安起來，很想抓筆寫些什麼。
王殷夏此時又掂了一枚最硬的獎杯過來，一邊往包裡硬塞，一邊快速地道：“我隻能再拖五分鐘，這個鬼蜮就要徹底消失了，東西給你你就放心拿好，我還有一個‘庇護所’，你卻是光身上路，這些東西我都有備份——對了，還有這個。”
王殷夏把平板封進了背包的隔層，在秦周驚訝的視線中，她抓住了他的手：“我看過了，板子裡有語音軟件，學會手語之前你先靠這個，不知道這東西的電量是怎麼算的，有地方充電就充滿，你還得找時間把裡麵的資料都背下來，不要被彆人看到，保護好自己。”
秦周耳根紅了，還不等他動作，王殷夏就補充道：“我已經大致看過一遍，而且裡麵的很多資料我也抄了下來，這裡麵的東西不可以全部信任，隻能當做參考，小心不要暴露了你遊蕩者的身份，儘快找到和手語有關的教材，這樣才好偽裝成普通人。”
王殷夏十分感謝秦周這個同伴，但顯然他們不能再一同前進下去了，她隻能儘量提供幫助——她的背包是她精心準備過的，可以應付她預想中的大多數情況，雖然秦周不一定了解背包中攜帶品的所有用法，但有總比沒有好。
也就在兩人快速交接的當口，整個成功公司都在急劇變化，通道正在扭曲成糖果色的平麵，辦公室內的東西也隨之融化，濃霧從走廊中傾瀉而入，隻剩下老板椅還留在最中央，像是定海神針般穩固。
成功公司這個鬼蜮就要被完全吞吃了，到時候秦周這個“不可食用成分”會被無情地甩出去，而至於他會落到哪裡，那就沒人能知道了。
王殷夏重重地吐了口氣，剛認識的朋友就要分開，也不知能否再見一麵……可以預見她的未來也會重複同樣的經曆，不斷與陌生人相遇，再倉促地分彆，結下友誼或者仇怨。
而比起她，秦周的命運將更加殘酷。
王殷夏忍不住伸出雙手，狠狠地抱了抱秦周，這少年高高瘦瘦，就像是一支小竹竿，她想起秦周的名牌樣式——他身前應該是體育院校的學生吧？
假如沒有鬼蜮，秦周會在跑道與體育館中拚搏，向桂冠和榮譽衝擊，他的速度那麼快，他一定會很厲害。
秦周陷入了這個溫暖的懷抱，卻不知所措地瞪大了雙眼，他笨拙地抓著背包，嘗試著回抱一下這位占據了他所有記憶的姐姐。
“保重。”王殷夏卻已經鬆開手，她拍了拍秦周的後背，“保重，我們來日再見。”
秦周從喉嚨裡發出嘶啞的摩擦聲，可這不成語調的難聽聲音到底還是消散了，濃霧吞沒了秦周，讓他從王殷夏的麵前徹底消失……他們之間的感應，就此斷開
不知何時，迷霧已經填滿了老板的辦公室，這一回連那氣派的老板椅也不見了，就連木地板和天花板都隱沒在白霧之中。
天地被一片迷蒙與慘白覆蓋，又不知過了多久，王殷夏看見了幸福家園的大鐵門，她快步上前，伸出手抓住鐵門，而在她拉開鐵門的那一瞬間，一道低沉而冰冷的力量衝進了她的腦海。
*
【我想要成功】
【我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在我的同事們都無所事事、浪費生命的時候，我在拚命地學習，拚命地讀書，我的出租屋裡裝滿了我最愛的典藏，我學到了太多的理論知識，我應當得到成功，我應當舉世聞名】
【我知識淵博，我掌握了太多太多的理論，我熟知戴爾-卡耐基、奧格-曼狄諾、拿破侖-希爾，我對他們的著作了若指掌，我對他們的學說與精神極度崇拜，我是他們未曾謀麵的得意弟子，我是他們殉難布道的虔誠信徒】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膚淺的人，他們傻乎乎地追星，他們沉迷奶-頭樂，他們自願承受資本的欺騙，他們就像是羊群，被牧羊犬驅趕進羊圈，然後被取毛宰殺，成為農場主和牧羊犬的食物】
【我是農場主，我將找到我的牧羊犬，然後把這個世界變成我的農場，我要創立一個“成功公司”，我要把我的野心和誌願展現出來，所有人都該了解我，所有人都將懼怕我】
【我會成功的】
【我一定會成功】
*
王殷夏睜開雙眼時，此刻的她正躺在鐵門後的地麵上，腦海裡的呼嘯遲遲不散，她隻能放空大腦，望著鐵欄杆大門和灰蒙蒙的天空，直到鬼蜮餘音徹底消散之後，她才慢吞吞地爬起身，望向身後高聳的十三棟樓。
終於結束了……
回家了。
王殷夏順著大路走到公告欄處，發現上麵貼了一張告示單：【熱烈歡迎新住戶{成功公司}，幸福家園全體物業預祝業主生活快樂，萬事如意】
啊？我這個破小區哪裡來的物業？不會就是我這個包租婆吧？
王殷夏看了看告示單上的小地圖，半天沒找到物業，隻好承認了自己的新身份，隨後她拖著疲憊的身軀往一棟一零一走去，這間出租屋果然已經被占據，大門緊閉，隱約透露出夢幻般的光澤，門口的門牌號下還掛著一個黑底白字的小牌子：【成功公司】
王殷夏在心中哇哦了一聲，她伸手敲了敲門：“有人嗎？我是房東。”
大門緩緩打開，隱約傳來機器和流水線的聲音，糖果色的光芒柔柔散開，露出小紅和小明的臉，他們好像又恢複了一些人性，看起來活靈活現的。
小紅：“哦，我說是誰，原來是老板啊。”
小明：“這就要交房租了嗎？我們不是一次性付完了嗎？”
一次性付完指用整個鬼蜮預付永久房租，包租婆確實不好再收房租，不過她好歹還是個老板……
王殷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我想要紙張和筆，如果有的話……我還想要一份新員工盒飯。”
換句話說，這就是一個啥業績都不負責，光吃白飯的老板——老板不吃飯也不會死，但老板嘴饞。
小紅轉身消失，眨眼後又回到門前，塞給王殷夏一堆東西：“吃完了記得把盤子還回來，這一回您可沒有第二套飯盒了。”
然後成功公司的大門就當著老板的麵關上了，王殷夏愣愣地看著大門，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她端著這堆東西慢慢走回零號樓，上頂層，按開密碼鎖，進入她的家中。
不出預料，茶幾下的鑰匙串中已經失去了那枚“1001”的鑰匙，這意味著包租婆並不能進入已經被占用的出租房，除非她驅逐那一家租戶。
王殷夏再飯桌邊坐下，認真地吃掉了成功公司出品的炸雞塊炒豆芽套餐，一日三餐能讓她在完全靜止的幸福家園中找到規律的人類生活。
在幸福家園中，房東也沒有備用鑰匙，因為出租房就是房東的一部分。
飯足飯飽後，王殷夏開始盤點起這一次的收獲，除了成功公司之外，她還獲得了許多有效的情報，對自身的存在也有了初步定位，雖然還是沒能找回任何記憶，但總歸不是無根浮萍了。
甚至還交到了朋友……和一個不算朋友的朋友？
王殷夏找出一麵小白板，在上麵寫下她目前的情報收獲，然後分門彆類地歸納好信息，在失去記憶前，這應該也是她的日常習慣，因為她做得十分熟練。
做完已知信息後，王殷夏開始整理起未知的謎題，從“深淵”到“人類社會”，她都有太多的不解，甚至連她的幸福家園都充滿謎團。
意識和認知在這個世界之中似乎占據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幸福家園依靠認知來製服鬼蜮，也因為對“深淵”有了認知，誓言便不可違背。
還有就是洪娥痛失的翠葉書了，這東西上了她的手腕後就成了一圈靛青染金的紋身，美則美矣，卻對各種刺激都毫無反應，更彆說刷得一下變出個道具，好像成了單純的裝飾。
好想要洪娥那種翠玉鐲啊……
早知道就先收集道具再收納成功公司，現在她雖然成了老板，但包租婆是絕對不能偷拿租戶東西的……
王殷夏長歎一口氣，摸了摸手腕上的紋路，懷著千萬不要有副作用的希望，照樣子把它描在筆記本上。
描完後，王殷夏又從衣櫃裡搜出運動護腕，在手腕上比了比，她下一次進入鬼蜮還是會選擇運動服，這樣相配也不會讓人懷疑。
王殷夏開始盤點她現在的家當，除了上一次帶走的背包之外，她還多了不少收獲——自從吸收成功公司後，王殷夏的家就被“重置”了，一切都回到了她剛醒來時的模樣，好像遊戲裡的刷新功能。
現在她又可以整理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背包，假如下次遇到秦周，她可以送給他兩個。
王殷夏笑了笑，隨後又歎了口氣。
接下來就是洪娥賠償的“賣命錢”，三樣實用小道具：
一，精靈仙子手電筒：貼著小仙子貼紙的小手電，一款不需要電池的神奇電器，隻需要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就能為下一次的照明蓄滿電能。
二：Donald消毒液：一款100ml的消毒液，可以通過食用來緩解中毒反應，外用則會導致輕微灼傷，Nobody knows more about medie than I do。
三：橘子味汽水：一瓶310ml易拉罐裝汽水，一次性用品，能夠在潑灑範圍內永久性驅蟲，但奇怪的是，驅蟲時能聽到盛夏的蟬鳴。
王殷夏隨手抓起手電筒，它的使用方法就自然而然地印入了她的腦海，這就是鬼蜮道具的神奇之處，它們會“告訴”人類怎樣使用它們，不需要通過語言，而是某種更加本質的信息傳遞。
可光是這一點就足夠嚇人了呀。
而且這些用法裡還有非常唯心的信息，比如“小小的惡作劇”，這惡作劇由什麼來評判呢？去成功公司門口給小紅小明扣帽子算不算？
王殷夏再次長歎一口氣，把這三樣實用的小東西收好，重新檢查起她的房屋來。
雖然鬼蜮是一個王殷夏認知中的科學理論無法解釋的世界，但某些定律比如能量守恒似乎還成立，幸福家園的存在也是需要消耗能量的，而成功公司在某種程度上就成了它的食糧。
這也是為什麼成功公司被吞噬時變得極其虛弱，因為它的大部分力量都被幸福家園貪婪地扣押，以至於洪娥一個人類都能在鬼怪人偶之中開無雙。
王殷夏檢查完畢，接下來就是重新整理背包，多了成功公司之後，背包裡的裝備也可以大大擴充，老板辦公室裡好像還有很多辦公用具，尤其是那個訂書機，看著就好用，不知道小紅和小明還願不願意給她……
這麼一想，包租婆就開始長籲短歎，她抽出一張紙，開始憑借記憶默寫她想薅的羊毛，再這樣下去她就得帶行李箱進鬼蜮了，也不知道鬼蜮對攜帶物的要求是什麼，應該不允許帶大殺傷力的武器，不然人類方不會表現的如此弱勢。
那怎麼定義“大殺傷力”呢？還是依靠個人的認知？那自我催眠後的人能扛著火-箭-炮進入鬼蜮嗎？鬼蜮獨有的判斷體係，到底是依據什麼而產生的？
王殷夏站起身，把這個問題記到小白板上。
這些都是洪娥無法解答的問題，而王殷夏覺得它們很有價值，與她未來的命運息息相關，必須要搞明白才行。
唉，道阻且長啊。
*
王殷夏在幸福家園中消磨了一個月，期間頻繁地與唯一的一個住戶互動。
互動內容包括但不限於，嘗試進入租戶房內做客；詢問小紅和小明記不記得生前的事情；邀請老員工們參與小區活動；給兩位部長扣各色帽子；登記菜單，嘗試按照規律點菜；打秋風請求回購道具……
在小紅和小明一日比一日麻木的表情中，王殷夏收獲了許多缺德的快樂，雖然她仍然沒法邀請租戶外出，也不能進入租戶房內，但卻可以憑借老板的身份狂薅羊毛，一日三餐家常菜，每天扣帽子打地鼠，給小手電衝得滿滿當當。
在這個月內，幸福家園的大門一直緊閉，王殷夏偶爾能感應到某種事物的靠近，但很快它們又消失在她的感應之中，這也許就是其他的鬼蜮，但不知道是因為還沒完全消化第一個租戶，還是衡量後發現這些鬼蜮不適合當獵物，幸福家園一直沒有開門。
幸福家園是沒有自我意識的，但它有著運行的基本機製，這一切並不以王殷夏的意誌為轉移，就好像人體中的大腦不能在個體意識的控製下關閉腦乾。
王殷夏一邊耐心等待，一邊嘗試著鍛煉自身，在得到成功公司後，她的身體素質似乎也變好了，在舉啞鈴方麵就有著可觀的進步，不過單純的力氣變大並不能帶來戰鬥力的綜合提升，還需要一定的技術才行……
在這場鍛煉之中，王殷夏再次確認了自己還是個活人，她能夠感覺到體能的進步，雖然新陳代謝已經變得十分古怪，但她在總體上還是會變化的，這就最好的消息。
一個月很快就到了，當幸福家園的鐵門緩緩打開時，王殷夏又看到了那條充滿迷霧的道路，這一次她也沒有猶豫，提起背包就走出了門。
祝我好運。
*
這是一輛快報廢的大卡車，跑起來嘎吱嘎吱地響，一股臭氣盤旋在車廂之中，那是排泄物和死屍的味道。
王殷夏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靠坐在一塊鐵皮板上，屁股底下是厚厚的乾草，她正隨著車身的前進而跟著震動。
太稀奇了，這一回她竟然不是走到鬼蜮的，而是直接進入了一個……類似遊戲CG的環境裡。
“哇，我日了狗，這地方怎麼有屎啊。”
一個清脆的女聲在王殷夏耳邊響起，她轉過頭，看到了一個小圓臉，這原來是位穿著衝鋒衣、提著大背包的年輕女子，在隨身裝備上和老王很有幾分神似。
而此時此刻，這位倒黴姑娘的屁股底下就是一堆穢物，她試圖換個位置，但車廂內已經擠得挪不開了。
這小小的一個車廂內，竟然密密麻麻地擠了二十個人，大多數人都深陷昏厥，隻有幾人先一步蘇醒，這其中就包括王殷夏，小圓臉，以及一個擠在車尾的男人。
車尾的年輕男子此刻正努力支撐起身體，看向這邊，他竟然相當帥氣，帶著金絲邊的眼鏡，穿著白風衣牛仔褲，手邊什麼都沒有，但神情十分平靜，他輕聲道：“你好，需要我和你換個位置嗎？”
小圓臉眨巴眨巴杏眼：“謝謝你啊，還是不用了，你來這邊那你這身衣服可就毀了。”
男人無所謂地笑笑：“沒關係的，一件衣服而已，能幫助到你就好了……我叫蔣卿，你們兩位都是經驗者吧？”
“就我們三個醒了呀？看來是的。”小圓臉轉頭看看王殷夏，笑得十分友好，“我叫陳懿憶，目前是區域性陷落異常事件管理局的實習員，兩位好啊。”
王殷夏一瞬間就想到了那本《突發區域性陷落異常事件應急處理辦法》，她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你們好，我叫殷夏。”
蔣卿卻十分開心地笑了：“很高興認識兩位……真好，有管理局的業務員在，這一次的風險一定會低很多。”
陳懿憶連連搖頭：“那不是，我這還是個實習生呢，來這裡也就一個探路的——話說這是哪裡，我先看看。”
要說這什麼什麼業務員是真的行動迅速，連實習生都不落人後，話音未落，陳懿憶就已經湊到車壁上，偷偷地掀起塑料布，往外望去。
王殷夏也有樣學樣，一邊注意車內的情況，一邊分神向外望。
車輛正經過一條寬闊的鄉村土路，遠遠望去可以見到大片大片的茂密田地，隱約可見城鎮的影子，看那建築物的樣子，似乎也不像是常見的樓房……
陳懿憶在此時低聲道：“竟然是外國的背景嗎，運氣真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