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作踐人?
說書人以說書為生?,若是安上個編排的罪名便能堵住他的嘴,何不讓他專背些頌詞文書好了。
如她這般足不出戶的姑娘,從未出過上京的少年少女,從說書人口中聽得的王侯將相、將軍佳人,是不是個個都得再“修繕”一番,博個剛直不阿、絕無劣跡的好名頭?
沉沉看?著眼前的老翁,藏在袖中的拳頭捏了又捏,終究,卻?還是隻能無奈地鬆開。
而原因亦無他。
她再清楚不過,自己隻不過是朝華宮中命若螻蟻的小小婢女。
她的怨懟,對魏棄尚且不敢發作,何況是平西王之女——當今天子也嗬護備至的趙家千金?
是以,她終究還是沒說什麼,隻輕輕擺了擺手,示意無事,手指隨即摸向?腰間荷包,從裡頭摸出塊碎銀子,而後駕輕就熟、借著長袖遮掩,輕輕把銀子擱在了老翁手中。
“你?……”想說什麼,到底還是說不出口,最後,隻在老翁愕然又感激的眼神裡,她小聲?擠出一句,“白聽了先生?半個時辰的書,一點心意,先生?不必聲?張。”
魏棄聽到動靜,向?這頭瞥了一眼。
才發現,這丫頭給的銀子,甚至還是她那包可?憐兮兮的碎銀子裡最大的那塊。
虧他以為她已學會明哲保身。
原來,到底還是隻學了點表麵功夫,依舊收斂不了那些不必要的、恐引火燒身的善心,好在這事兒?放在謝沉沉身上,倒是不稀奇——奇怪的反而是他。
明知這多停留的一時片刻,多半引來禍端。他卻?絲毫沒有想過製止,反而心如止水。
連帶著對趙明月那份經年未止的殺意,都在看?到謝沉沉那自以為偷偷摸摸、實際上一覽無餘的小動作時,全都不覺消弭於無形。
畢竟,如果謝沉沉今天對這老翁視若無睹,她就不是那個咬著牙也要把自己背出地宮的謝沉沉了。魏棄想。
所以,罷了。
她要這樣,便這樣吧。
最後的一點時光,他不想再和謝沉沉浪費在爭吵和怨懟上。
*
沉沉塞完錢,心虛地低頭吃飯。
眼見得那老翁扭頭走?向?下一桌,終於稍稍鬆了口氣,又悄摸抬眼看?向?魏棄——
“公……”
一聲?“公子”還卡在喉頭。
她眼角餘光瞥見自己身旁、近在咫尺那抹鵝黃身影,卻?頓時嚇得魄散魂飛。一個沒抓穩,筷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
趙明月望著她。
頓了頓,又望向?她對麵,依舊麵無波瀾、卻?會彎腰幫僵在原地的她撿起筷子的魏棄。那張明豔無雙的小臉上,漸漸浮現出頗為古怪的神情——仿佛認了半天、才發現眼前人與她素不相識一般。
“你?、你?怎會在此!”
與她相比,身後的魏治這回?倒顯得更沉不住氣。
甫一認出桌上坐著是誰,登時驚叫起來:“好你?個魏……好你?個老九,你?竟敢私自出……”
話音未落。
“七哥,慎言。”魏棄倏然抬頭,眼神掠過麵前男女,平靜地不做停留。
隻有謝沉沉知道?,他這眼神,多半就是不耐煩了。
“我行事遠沒有七哥大膽,”果然,語氣也是不耐煩時才會有的陰陽怪氣,魏棄道?,“眼下一切,概都先由‘父親’點過頭。”
他的聲?音並不大。
恍惚卻?如在鬨市之中,活生?生?辟出一塊清寧的豁口。
乍然間,雨過竹林,天晴日?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