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憶猶新。
亦讓他心頭殺意肆虐。
【殿下, 你就像一隻寄居在母親腹中的食血獸,不斷吸食著她。起初,你虛弱, 她傾其所有滋補你, 後來, 你變得強大,轉頭便不斷吞噬她——
所謂淬煉, 煉胎、煉骨、煉血、煉肉,本意便是從血肉孕育之時,便強行催化、捶打,塑其身?、強其血,此乃逆天之法。她明知生下你,自己便時日無?多,仍然還是在自己和你之間選了你。殿下,這就是你的母親。】
昔年,閻倫正是用這激將法,誘出了他心底微末的求生欲/念。他因?此而選擇活下去。
這本該是他“新生”的開始。
可夢中的這一刻,不知為?何,卻隻有一種輪回般無?法甩脫、抵死糾纏的寒意湧上心頭。
他猛地睜開雙眼。
【所以你三個月大時,她已?肚大如球,你在她的腹中興風作浪,她幾次七竅出血、被腹中胎兒壓迫至斷骨。生產那日,更是慘烈至令人目不忍視。生下你後,過了整整半年,她仍無?法自如行走,每日下身?血流如注……】
【這些,她都曾給過你聽麼?如若沒有,殿下又可否明白,她為?何不給你聽?】
他兩臂青筋暴起,氣喘不止,雙目通紅。
可眼前這不知是夢是真的視線,目之所及處,卻並非記憶中白須白眉的老?翁。
而是脖頸傷口血流如注,仍然端坐於他身?前,麵容溫婉噙笑的蕭蟬。
【殿下。】她。
那一身?縞素,早已?被傷口流不儘的血染上一塊一塊斑駁的血汙。
暗紅的顏色,在白布上濃稠而深暗地暈開。
她卻仍然還是笑著。
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審度,仿佛悲憫。
麗姬的屍身?消失於空氣之中,在她身?後,閻倫模糊的影子也化作青煙散去。
【您之一生,滿手鮮血,又豈知舔犢情深,人皆有……傷人者?,人恒傷之。】
四周一片漆黑。
唯獨他二人對坐著,呼吸似都凝滯。
而魏棄雙拳緊攥於身?側,表情漠然,不發一語——
他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身?為?魏軍主將,無?論陰謀陽謀,最大限度減少己方將士的傷亡,本就是他分內職責。
縱然他知道?蕭蟬是蕭家人、利用了她又如何?他有心饒過她母子二人性命,她卻一心赴死,又是誰的錯?
他不懼鬼神,不怕天懲,卻厭惡那女人死前投向自己、猶如憐憫般的目光。
仿佛隻那一眼,已?看清了他的來路,望見他之一生踽踽獨行、寒風朔雪的歸途。
可惜,他從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她也沒有資格對他施以憐憫。
【殿下,】“蕭蟬”,【記住您殺的每一個人,造下的每一場殺孽,若然有一日,您求之不得,得之儘失,失而不再得……那,都是您的報應。】
她完這句話,又一次笑起。
原本纖瘦的鵝蛋臉,卻在那笑容揚起的弧度下漸漸變了輪廓:瘦出尖的瓜子臉,圓潤透亮、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他曾無?數次啜吻的、笑時抿成一條線的唇。
本該身?在朝華宮的謝沉沉坐在他麵前,歪了歪腦袋。
似乎不解,似乎好奇,可她仍是下意識地衝他笑著。
直到一絲血線,沿著朱紅的唇角滴落,緊接著是眼、鼻、耳——
七竅流血仍渾然不覺,她伸出手來,冰冷的手輕觸他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