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參讚不住在嶽城,卻在嶽城有兩處產業,家裡的傭人常年打掃。
這次路過嶽城,準備船票去法國,正巧參讚有點事,他夫人就見見老朋友。
霍鉞是她的老友之一。
蘭波特大使的房子在法租界,車子進去之後,遠遠就瞧見了黛瓦紅牆,坐落在梧桐樹的後麵。
梧桐樹批了層薄薄新妝,脆嫩的青芽在枝頭瑟瑟。
“霍爺。”蘭波特家的傭人認識霍爺,恭恭敬敬把霍爺往裡請。
“夫人呢?”霍爺問。
傭人道:“夫人在玻璃房裡。”
家裡新添了玻璃頂的房子,四周不通風,陽光照進來,暖融融的。
蘭波特夫人坐在其中,身上裹著毛毯。
傭人說霍爺來了,蘭波特夫人急忙站起來,轉過頭來。
她化了妝,臉上塗了厚厚的香粉,兩頰是桃粉色的胭脂,唇上是紅色的唇膏,讓她看上去很美麗。
顧輕舟從她臉上看不出她的氣色,隻知道她的眼神很虛,沒什麼力氣。
“嫣姐。”霍鉞叫她的名字,像朋友那樣,而不是叫她蘭波特夫人。
蘭波特夫人十五歲之前,都叫聶嫣,她和霍鉞不僅是同鄉,早年就認識了,兩家交情還不錯。
聶嫣比霍鉞大五歲,小時候隻覺得是個小弟弟,機靈調皮。沒想到十幾年後再見,他竟有如此卓越的成就,且生得英俊不凡。
“你來了?”聶嫣說話沒什麼力氣,軟軟道。
霍鉞半蹲在她身邊,問:“今天感覺如何?”
“不還是那樣?”聶嫣笑道,“冷,周身都冷,我這可能是中了詛咒。”
她說話的功夫,已經看到了顧輕舟。
女人天生有種敏銳,喜歡誰、不喜歡誰,都靠第一眼的感覺。
聶嫣看到了顧輕舟,頓時就知道,自己不喜歡這個女孩子。
她是誰,她為何會跟著霍鉞?
聶嫣上下打量顧輕舟。
霍鉞介紹道:“嫣姐,這位是顧小姐,她就是我說的神醫。上次我的病,也是顧小姐治好的。”
聶嫣吃驚。
她看著霍鉞:“你開什麼玩笑?”
一個女孩子,一個少女,說她是神醫?
“沒有說笑,她就是神醫。”霍鉞堅定道,“嫣姐,你不相信我?”
“當然相信。”聶嫣溫柔道。
霍鉞笑了笑,衝顧輕舟使了個眼色。
顧輕舟一直沉默,含笑聽他們寒暄,直到霍鉞遞眼色給她,她才上前道:“夫人,我略通點醫術,給您請脈,可以麼?”
聶嫣眼眸透出寒光。
不信任、憎惡,一覽無遺。
“試試吧,嫣姐。”霍鉞在旁邊道。
聶嫣脾氣很大,隻有在霍鉞麵前,才略微收斂。
她猶豫了下,道:“那好吧。我懷疑任何人,也不能懷疑你。”
說罷,聶嫣將手伸出來。
聶嫣並不算太瘦,隻是生病之後,雙手的肌膚沒有半分光澤,皺巴巴的。
顧輕舟的手按上去,聶嫣的肌膚冰涼。
把脈的過程挺漫長無聊。
聶嫣盯著顧輕舟看,總想從顧輕舟臉上看出端倪。
越看,聶嫣就越生氣:這個女孩子好年輕!
聶嫣今年三十四了,她再怎麼保養,肌膚也不會像十八歲那樣有彈性,眼神也不會那麼清澈,雙頰亦不會如此紅潤,嘴唇更不會那麼瑩潤飽滿。
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她們哪怕庸俗,也能用天真來遮掩。
聶嫣很憎恨這樣的少女出現在霍鉞身邊,她隨時隨地提醒聶嫣,自己老了!
老了,不服不行,歲月對任何人都公平。
“好了。”顧輕舟不疾不徐把脈完畢,將手收了回來。
站起身,顧輕舟對霍鉞道:“霍爺,能借一步說話嗎?”
霍鉞頷首。
他們倆站在玻璃房外的屋簷下,顧輕舟壓低了聲音。
“霍爺,我知道我們不算特彆親近,您可能還不夠了解我,我想向您介紹兩點我自己。”顧輕舟說。
霍鉞訝然,不明所以看著顧輕舟。
迎上他驚訝的目光,顧輕舟笑了一下,繼續說:“第一,我在祖師爺跟前發過誓,對待我的病家,會用儘全力,絕不敢懈怠鬆弛,更不敢故意傷害病家,否則就是欺師滅祖,不得好死的。
第二,我這個不容易被激怒。不管旁人說什麼,我都能保持我的理性,除非我做事有目的。這兩點,我希望您能隨時隨地記住。”
霍鉞還是不太懂。
“好,這兩點我都相信。”霍鉞道。
如願以償的,霍鉞看到顧輕舟露出了笑容。笑容很甜,像早春的話,璀璨明媚,一層層的盛綻。
霍鉞能看到這樣的笑臉,讓他相信什麼都心甘情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