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芸抬起頭,抬手抹了一把眼淚,肩頭聳動著:“我知道這起案子最後很可能不了了之了,國家法律保護這樣的小殺人犯,可是他為什麼要殺我家昌廣、為什麼要殺他啊……”
“我們根本都不認識他……”
目前案件還在偵查階段,林載川也不能跟她透露太多,隻是輕聲道:“警方會儘最大的努力,將真正的凶手繩之以法。”
謝芸的情緒顯然有些崩潰,對她來說這無異於飛來橫禍,原本美滿幸福的家庭突然被一個未
滿14周歲的陌生人摧毀了,而罪魁禍首說不定還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謝芸捂著臉哽咽說:“我跟昌廣一輩子沒做過對不起彆人的事,他總是說,吃虧是福、吃虧是福,從來隻有彆人占他的便宜。就算以前那樣的日子,我們兩個人都咬牙堅持過來了,現在好不容易日子好起來了,昌廣卻……這到底是做了什麼孽啊。”
聽到她的話,林載川心頭微動:“你們之前發生過什麼嗎?”
謝芸用紙巾擦著眼淚,“昌廣他爸生前喜歡賭錢,死後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貸,那些追貸的人見到他爸死了,就追到我們兩個頭上,四五年前的十七八萬塊錢,我們兩個人怎麼可能還得起?”
“當時我們的工資發下來就被那些追貸的搶走了,但是高利貸、利滾利,我們那點錢連利息都不夠還,欠的錢越來越多,那些人說,要是我們再還不上高利貸,就要把我兒子賣了!”
“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昌廣就跟著人去做了一筆投資,把我們家所有能抵押的東西全都抵了,當入股的錢。幸好那筆投資沒賠,利潤翻了好幾番,讓我家賺了不少錢,我們把高利貸還上了、帶著我兒子出來了。”
林載川稍微蹙起眉。
這話聽起來是沒有什麼問題——但是什麼投資能在短時間裡有這麼高的收益?
而且這種高收益的投資,基本一上市就被各行各業消息靈通的資本家壟斷了,壓根流不到平民百姓的頭上,怎麼恰好就被走投無路的吳昌廣撞到了?
林載川隱約覺得有些奇怪,“是什麼類型的投資?”
“我不太清楚這個,是昌廣跟我說的。具體的我也不知道。”謝芸道。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應該有三四年了。”
三四年前。
林載川心想,正是何方在錦光孤兒院失蹤的時候。
這個時間點的巧合讓林載川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覺更甚,他又問:“你們在四年前,有沒有接觸過八九歲的孩子?”
謝芸道:“那會兒我在外麵打長工掙錢,不經常回家,幾個月才能回來一次,兒子跟昌廣住在鄉下,他們接觸過什麼人,我也不太清楚。”
“……不過家裡還有那段時間留下來的照片,您需要的話,我去拿過來。”
林載川稍微一點頭,“麻煩你去取一下。”
謝芸去了臥室,拿著一本厚實的老相冊出來。
這本相冊記載了謝芸和吳昌廣從相識到結婚生子這十多年的歲月,還有他們的兒子吳沿的成長。
林載川從他們的結婚照一頁一頁翻過去。
吳沿從小學到初中的照片幾乎都在裡麵,林載川指尖翻過一頁,看到七八歲的吳沿跟一個同齡小男生站在一起。
那一瞬間,林載川瞳孔輕微一縮。
這個男生竟然是錦光孤兒院時期的何方!
難怪謝芸認不出何方,因為照片上的人跟何方看起來完全不一樣——
那個
八九歲的少年跟吳昌廣的兒子吳沿站在一起,勾肩搭背、笑容燦爛,露出兩顆小虎牙,看起來外向又開朗。
跟審訊室裡那個沉默寡言的、陰沉冰冷的殺人凶手,絲毫不像同一個人。
即便是林載川,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都沒有辨彆出那是同一個人。
直到他在這個少年的眉眼間看到了一絲十三歲的何方的輪廓。
林載川猝然抬頭問:“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拍的?”
似乎感覺到這個警察話音裡的冷峻與緊繃,謝芸畏懼似的回答,“我、我不知道……那段時間我不在家,這應該是昌廣拍的照片,一直放在相冊裡麵。”
林載川:“吳沿沒有跟你提過他身邊這個孩子嗎?他從來沒有說起過何方這個名字嗎?”
“沒有、沒有。我沒敢告訴他,昌廣出事了。”謝芸察覺到了什麼,語氣急促起來,“我怕他接受不了,就跟他說、他爸出差去了。”
謝芸嘴唇顫抖著,帶著懇求道:“警察同誌,希望你彆跟我兒子說,我想讓他能多高興一會兒,就是一會兒,我不想讓他知道他已經沒有爸爸了……”
林載川腦海中瞬間轉過無數念頭。
何方跟吳沿、甚至吳昌廣,在四年前竟然是認識的!
並且,吳昌廣“投資”還清高利貸的同時,何方就從孤兒院失蹤了!
林載川覺得這不可能是巧合。
“……那些人說,要是我們再還不上高利貸,就要把我兒子賣了……”
林載川輕輕閉了下眼睛。
或許根本沒有什麼從天而降的“利潤翻番”的投資,讓吳昌廣還清了高利貸。
吳昌廣隻是賣了一個孩子。
不過那個孩子不是他的兒子吳沿,而是年僅十歲的何方。
就算一個一輩子都在忍氣吞聲的老實人,在被逼到絕路的時候,也會迸發出難以想象的惡意。
畢竟——
“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裡的砂礫,或者出骨魚片裡未淨的刺,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