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林載川換了一個問法:“……這個男生,現在還活著嗎?”
何方沒有說話,他好像陷入了某一場極為不好的回憶中,身體最大程度地彎了起來,痛苦地用兩隻手用力抓著頭發,嗓子和鼻腔中發出哽咽的哭泣聲。
何方明顯記得這個少年,而且他十有八/九已經遇難了。
結合何方的反應,林載川驟然想到信宿跟他說起的一段話——
“他們像養蠱一樣培訓這些少年殺手,把蠱蟲放在一起,讓他們自相殘殺,最後活下來的那個就是蠱王。”
何方是怎麼做到可以全然麻木地殺了吳昌廣的?
就算是天生反社會人格,在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心裡還是會有波瀾——
還是說,在那些人的“訓練”之下,何方對“殺人”這個舉動已經沒有絲毫反應了?
林載川腦海中快速掠過幾種可能性,但每一種結果都相當不樂觀。
何方幾乎要把指甲深深陷入頭皮裡,疼痛讓他產生了一絲清醒,他極為狼狽地抹了一把眼淚,重重倒抽一口氣,一邊抽泣一邊搖頭,終於顫抖著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他、死了。”
林載川沒有問這個男生是怎麼死的,關於“訓練”的過程,何方一定無法在警方麵前開口,否則又會像上次一樣陷入被電擊後的應激反應中。
……何方說不出來,但楚昌黎一定知道。
林載川神情沉靜,瞳孔溫度冰冷。
等到何方的情緒逐漸平定下來,他才又緩緩開口:“何方,我知道這幾年來你或許做了許多事,出於自願、或者更多出於非自願的。”
林載川垂眼盯著他,語氣溫和又帶著一絲嚴厲:“以後你會回歸正常的生活,那些人不會再有機會控製你。你的一生還有很長的路,難道未來打算就永遠這樣麻木、渾渾噩噩地活下去嗎?”
何方低著頭沒有說話。
已經……回不去了。
他的雙手已經沾滿了血,他不可能再回到社會上,他永遠不會再變成“正常人”。
他也是異類、是個殺人的怪物,他不會再跟社會融入到一起。
沒有人能夠接納他,永遠不可能。
林載川沒有再說什麼,最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相片——那是三年前的何方,在鏡頭前燦爛大笑的臉。
他在何方身邊低聲道:“想一想曾經的自己。在三年之前,你所幻想的未來是怎樣的。”
.
第二天,信宿來上班的時候,發現他昨天晚上剛買的藍莓蛋糕不見了。
雖然說他小冰箱裡的各種零食是市局公共財產,誰餓了都能打開拿個三明治吃,但男刑警都不喜歡吃甜食,唯一警花章斐為了保持身形從來遠離奶油蛋糕——所以他的甜品幾乎從來沒有人碰過。
而且那個藍莓蛋糕是他打算早上吃掉的!
信宿神情嚴肅地在冰箱麵前蹲了一會兒,也沒想清楚是哪個“嫌疑人”拿走了他的飯後甜點,隻能拿出手機再訂了一單,結果顯示十點以後才開始配送。
一早上的快樂“啪”一下就沒了。
信宿一臉幽怨地回到他的位置,沒精打采趴在辦公桌上,決定拖到八點三十的最後一秒再開始工作。
這時,林載川從外麵推門走了進來,手裡好像還拎著什麼東西。
他進門就往信宿那邊看了一眼,然後抬步走過去,把手裡的袋子輕輕放到他的桌子上。
信宿:“……?”
他看了林載川一眼,猶疑伸手打開袋子,看到裡麵有形形色色的甜品,芒果千層、豆乳盒子、巧克力熔岩麵包、抹茶麻薯……幾乎包含了各種口味。
林載川垂下眼看他,輕聲問:“我沒有找到那家甜品店,這些可以嗎?”
信宿反應過來,抬起臉說:“……所以是你吃了我的藍莓蛋糕嗎?”
林載川跟他解釋道:“昨天晚上去跟何方了解案情,把蛋糕帶給他了。”
頓了頓他又道:“如果這些都不喜歡的話,等那家甜品店營業,想吃什麼我聯係送餐員送過來。”
“唔。”信宿難得沒有挑三揀四,打開那盒豆乳盒子,然後又得隴望蜀地說:“但是我還是想吃藍莓蛋糕。”
林載川點了點頭,“你要讓他們做好儘快送過來,還是我中午下班帶你去買?”
信宿順手就把預定單取消了,想也不想地說,“中午去買。”
“嗯。”
章斐從電腦後麵偷偷探過頭聽著他們兩個人的對話,不知道怎麼,莫名其妙詭異幻視了一些小情侶日常規劃約會行程的畫麵。
然後她被自己的腦洞驚了一下,心有餘悸地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林載川花了整整五分鐘時間跟信宿商量好他的藍莓蛋糕賠償方案,才轉過身,語氣沉靜冷淡道:“準備再次提審楚昌黎。”
聽了這句話,辦公室裡刑警的神情都不算太好。
楚昌黎絕對是他們近幾年見過的最惡劣的犯罪嫌疑人之一,公然持槍襲警、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還在審訊室裡肆無忌憚地大放厥詞,完全不掩飾他對警方的惡意——
尤其他還跟“斑鳩”有關係,說話專門往人的心窩子上捅。
半小時後,楚昌黎被帶進市局審訊室。
昨天下午那場審訊,林載川從始至終的反應都非常平靜,沒有他臆想中的歇斯底裡,楚昌黎沒看到想象中的熱鬨,還想再刺激他幾句——
但還沒等他開口說話,林載川就走過來把一張照片放在他的麵前,神情淡淡道:“你對這個男生應該還有印象吧。”
看到清楚照片上少年的五官,楚昌黎的神情不可控的變了變。
這個人分明早就已經死了,市局怎麼查到他頭上的!
林載川好似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用懷疑,是何方交代的。”
事到如今,楚昌黎已經不確定他們從何方嘴裡都撬出了什麼消息——
這個條子把很多警方不可能查到的事實都擺在他的眼前,他不敢再確信何方一定會守口如瓶。
林載川一雙烏黑眼睛冷冷盯著他,“楚昌黎,希望你清楚,我不是在向你詢問這起案件的細節,隻不過是讓你再次陳述,來判斷你有沒有在警方麵前說謊,值不值得‘自首’這兩個字。”
“所以那些低級、拙劣的話術就沒有必要再出現了。”
楚昌黎稍微拎起眼皮。
眼前的警察就這樣冰冷的、毫無破綻的、居高臨下地站在他的麵前,不管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都是這麼令人痛恨的頑固堅硬,好像不管摧毀他的身體還是他的精神,隻要他還能剩下一口氣,就能繼續無堅不摧地站起來、站在他要抬起頭才能看到的最高處。
林載川直截了當問:“你所在的那個組織,是怎麼把何方訓練成一個專業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