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夜色漆黑如墨,信宿無聲望著遠處黯淡孤月,慢慢吐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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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起案件的偵查階段基本已經結束,犯罪分子大規模落網,但市局的審訊工作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由這起性質惡劣的集體犯罪,牽扯出了一串跟犯罪嫌疑人有雇傭交易的人員名單,大都是省外的“客戶”,這些人都涉嫌買/凶/殺/人——而跨省進行調查的難度是相當巨大的,市局的工作量顯而易見。
警方目前需要收集每個嫌疑人的證人證言,以相互佐證,還要逐一核對他們的流水記錄,確定那些“買家”的身份,然後通知相應省市的公安機關在當地開展進一步偵查工作,每一項都不是小工程。
林載川幾乎是一晚上都沒閉眼,江裴遺跟林匪石第二天早上也來市局幫忙了,隨機提了一個沒審過的嫌疑人拎進了審訊室。
以賀爭為首的刑警們紛紛慕名而來,在監控室內圍觀江裴遺的審訊。
江裴遺跟林載川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審訊風格,林載川本身性格使然,他看起來總是內斂而沉靜的。
而江裴遺則是鋒芒畢露,乃至不加掩飾的冰冷。
他隻是坐在那裡就有一種高密度的、居高臨下的強烈壓迫感,氣場伴隨著顯而易見的攻擊性。
對麵的犯罪分子見到江裴遺就跟老鼠見了貓,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問什麼答什麼,從頭到尾老老實實交代。
賀爭盯著顯示屏目不轉睛,半晌讚歎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跟江處這樣,往那一坐就自帶兩米八氣場啊,也太帥了。”
“怎麼,你這個林隊頭號粉絲的帽子打算換個人戴了?”
賀爭馬上表明立場:“那不能,我對林隊絕對忠心耿耿!我就是短暫地在其他牆頭上蹲一下!”
旁邊一個剛入職一年的小刑警道:“江處確實是牛啊,當時一個人端著衝鋒槍就上去了,打的對麵十幾個人硬生生不敢露頭,我當時都看傻了。”
“要麼說人家是省廳調派的精英呢,就是不一樣。”
聽到他們的對話,不知道怎麼,章斐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傷感,低頭歎了口氣。
她語氣難以言喻:“你們都還年輕啊,小夥子們,一看就沒見過大世麵。”
看到江裴遺那堪稱炫技一般的單兵作戰能力,章斐其實是沒有多大震撼的,因為她很多年前就見過那樣孤勇又強悍的人,知道能夠以一敵百的人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章斐道:“聽姐給你們講個故事。”
沙平哲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麼,點了根煙道,“05年那次行動是吧,我還有印象。”
聽到這兩個人說起從前的行動,有很多這兩年剛入職的資
曆不夠的刑警都豎起了耳朵。
“對,
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會兒我也還是個剛轉到市局的小條子,除了一身三腳貓的功夫其他什麼也不會。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突然就被一個緊急通知拉出去集合了。”
“……上了車以後才知道這次的任務目標是當地特大犯罪集團沙蠍,而對方足足有二百多人。”
章斐語氣抑揚頓挫道:“那時候的沙蠍可比現在囂張多了,就像昨天那種規模的槍戰,根本都不算什麼。”
“當時市局確定了沙蠍老巢的位置,聯合當地武警一起行動,想把這個組織一網打儘。”
“我們的進攻遭到了對方的負隅頑抗,他們留了幾個棄子在地麵上拖延時間,剩下的人從地下通道跑了,分成了兩股,逃向了兩個方向。”
“所以我們也跟著兵分兩路,大部隊跟著對方的大部隊,我們一個十七人的小隊,追著另外的那一小部分人。”
“我跟著當時的行動指揮,一路追著那一小撮人,進了一棟爛尾樓——我們都沒想到竟然還有人在那裡接應他們。”
“我們那一小隊跟著他們進了樓棟,前腳剛進去,後腳一樓的出入口就炸了,二樓的樓層都開始往下塌,外麵的人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都被關在一樓的樓道裡。”
“……跟那十幾個犯罪分子,還有接應他們的同夥一起。”
這情節簡直跌宕起伏,有人倒吸一口冷氣:“然後呢?”
“樓道裡基本上沒有掩體,我們在狹小空間裡跟對方發生了激烈槍戰,到最後所有警察的子彈都打空了。”
章斐說:“我以為我要肯定死在那裡了,當時是真的走投無路,我都做好跟那些犯罪分子同歸於儘的準備了——不隻是我,我們整支小隊都是彈儘糧絕的狀態,站在那兒就是活靶子,連肉搏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連刀都拿出來了,最後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就在我們準備一塊衝出去的時候——”
章斐在所有人目光灼灼的注視之下大喘了一口氣,“然後就聽到外麵突然一聲雷/管爆/炸的聲音,對方身後麵那堵牆就轟的一下炸開了!”
“樓體緊跟著發生二次坍塌,那些紛紛揚揚的土塊、煙塵還沒落下去,我就看到林隊端著一把機槍從小範圍爆/炸的牆體外走了進來,對著那些犯罪分子噠噠噠噠——”
章斐端起手臂做了一個掃射的動作,“對方根本沒反應過來,瞬間就倒了一排!”
“毫不誇張的說,我們當時都愣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乾什麼,就跟拉拉隊一樣,看著林隊打空了那一整梭子子彈,然後又換上雙槍,一槍一個、一槍一個。”
章斐信誓旦旦道:“以上描述絕對沒有任何藝術加工的成分,你們不信可以問老沙——一點不誇張的說,我們那一整支小隊的命都是林隊救下來的。”
“林隊從進來到結束戰鬥不到一分鐘時間,他把我們從樓層裡帶出去,下一秒那爛尾樓就在我們眼前完全塌了,轟隆一聲巨響。”
“後來我們才知道,市局的大部隊也被纏住了,當時根本無法支援,林隊是一個人折返回來救我們的。”
“這件事以後,林隊直接從普通刑警破格提拔到我們刑偵隊的副支隊長。”
章斐道:“現在林隊已經是支隊長了,而我還是個普通刑警。”
沙平哲道:“我還是一個馬上要退休的普通刑警。”
章斐感歎道:“你們能想象當時那個場景嗎,頭頂上的天花板塌了,煙塵漫天飛舞,石頭劈裡啪啦地往下掉,跟末日災難片一樣,我們的槍裡沒有子彈,都做好英勇就義的準備了。”
“結果突然一個天神下凡!給我尚且幼小的心靈帶來了難以想象的震撼,當時就懂了力挽狂瀾這個詞的意思了。”
章斐停頓片刻,神情遺憾道:“但是後來……”
後來……
沒有人願意提到五年前的那場行動。
現在站在這裡的,基本上都是沒有參與那場行動的“幸存者”。
信宿輕輕靠在牆上,單手插兜聽著她聲情並茂的“憶往昔”,幾乎能想象出章斐描繪的畫麵。
信宿親眼見識過林載川的身手,他覺得現在的林載川已經很帥、很厲害了。
……隻是的確有點遺憾。
單手端機槍的林載川一定也很酷。
可惜沒有機會再見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