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姑姑先沒有理會方才吳六兒問的那句‘這是德儀家中的小娘子嗎?’而是答了薑沃的話後,才抬起頭對吳尚寢道:“是德儀姐姐家的小娘子,也是我們宮正司正七品典儀女官。”
吳尚寢頗為坐蠟!
她想起其餘幾局蠢蠢欲動但到底沒動的掌事:莫不是我叫人給坑了吧!她們是不是私下聽聞了這小啞女好了,又不敢上門探知,又舍不得一個典正的官位,就故意坑我來宮正司觸黴頭!要命,這群人滿肚子的壞水!隻拱了我個實在人來得罪陶枳這個活閻王。
我懷疑你們陷害我,我還有證據!
吳六兒心裡像吃了黃連一樣苦,但到底是一局掌事還撐得住,帶笑抹下手腕上一對金鐲子:“陶宮正,原是妹妹耳朵不不好使,沒聽說這小娘子痊愈的喜事。這也巧了,我便第一個恭喜宮正司再添一位典正,從此可就品秩齊全了。賀禮,這是頭起兒的賀禮!”
吳六兒為了宮正司典正位乘興而來,倒賠一對金鐲子後,敗興而去。
且說這金鐲子還是她很心愛的: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她今兒往宮正司來也是著意打扮了的,金鐲子特意選了一對厚重撐得起場麵的,如今都成了彆人的金裝。
吳尚寢一路走回去,隻覺得金燦燦落日餘暉就像她方才的大金鐲子!一路看的心痛極了。
而吳六兒一走,陶枳再忍不住,將眼前的孩子一把摟在懷裡,眼中滾下淚來。
薑沃腦海中最後一團冰涼涼的雪團融化掉了,甚至還冒了一個透明的帶著虹光的泡泡。
她能感覺到,身上最後那點靈魂離體似的滯澀沉鈍感消失了。
從此她就是薑沃了。
*
今日,薑沃就要出門去辦的第一件差事:向新入宮的才人們念一遍宮中戒律。
剛從陶枳院內出來,薑沃迎麵就遇到劉司正,隻見笑眯眯道:“咱們薑典正第一回出門辦差去呀?”
劉司正今年才三十歲,薑沃開口自然叫她姐姐。
劉司正聽了,先是笑眉笑眼,然後便口不應心地糾正她:“咳咳,你這孩子,叫什麼姐姐,算年紀得叫姑姑了吧——要是在外頭,我都快做婆母的年紀啦。”
劉司正見薑沃手持竹櫝,亦知她要去給新入宮的嬪妃講讀宮律,便叫住她道:“走,我先帶你去整一整衣裳,這可是第一回出去辦差事,可要端正圓滿才好。”
說著帶薑恒來到正堂,裡頭端放著一架鏤刻花草的等身銅鏡。
薑沃打量著這之前未來過的正堂。
唐朝的房舍多是回字形,從外頭看跟後來的北京四合院差不多。但也有獨具一格之處:比如這對著大門的正堂,就是單獨一間用來會見貴客的屋舍,功能相當於現代的客廳了。
與彆的屋子格外不同的是,這正堂沒有南牆,與其說是屋,不如說是一個半敞著寬正亭子。
外頭富貴人家用正堂待客會見外人,因此這正堂是一家中裝飾最豪氣的地方——薑沃原來常日臥床,以看書為娛樂,曾看過野史記載安祿山的正堂裝修花了一千萬!
薑沃屋裡也有銅鏡,但等身這麼大的銅鏡,仍屬於貴重物品,各部門隻有正堂有一架。
也是方便凡要麵聖或是出門辦差的女官整理儀表。
此時劉司正就幫著薑沃細細打理了一番。尤其是將小雙鬟上的紅繩和一對銀梔子花綁的緊了些。
又鼓勵她不必畏懼,如此諄諄囑咐了片刻。
薑沃全都笑眯眯應下來:久病之人最能體會到人心冷暖,情真與否。宮正司的幾位年長女官待她都是發自肺腑的好。
劉司正囑咐完,又愛憐摸了摸她的手:“好好當這第一回差,需知這是一輩子的營生呢。”
一輩子?
薑沃不由下意識問了一句:“我昨兒跟著姑姑瞧名冊,上頭明白記著——四年前葵酉,放掖庭宮女三千餘人。”
咋的?不是到點退休?
劉司正笑道:“哦,那是有天狗吞日的不吉天象,聖人和娘娘做主放宮女出宮為施仁,但怎麼放都不會放到咱們這些女官的,你放心便是。這一進宮,便管你一輩子的!”
作者有話要說: 好消息:開局就做官。
壞消息:這官得做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