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用人之道(2 / 2)

“不單如此,王正卿還有個好處,他知道自己不懂農事,也從來不瞎指揮,凡事都讓吳少卿去辦。他除了坐鎮、要錢外,並不乾一點兒活。但這人也從來不搶功——京中人人都知道他不務農事隻吟風弄月,就可知其為人正派了。”

直接就斷絕家族給他撈政績:他不乾活人儘皆知,家裡長輩也沒臉出手給他弄點功。

薑沃連連點頭:那果然是她誤了,這位王正卿不光是風雅,更有風骨!

見小徒弟聽住了,李淳風越發道:“聖人慧眼識珠,最會用人。若是王正卿一無是處,斷不會讓他做司農寺的官。聖人要的就是他能保住吳少卿等一乾出身低微,不善官場來往,卻實在有本事的司農人。”

“人無完人,隻要將其長處用在刀刃上,便是用人了。”

李淳風邊說,薑沃邊起身垂手聽教。

袁天罡邊吃櫻桃邊對李淳風笑道:“你教的是不是急了些?這用人之道最難,她還小呢。”李淳風搖頭:“以後太史局總要交給她,凡管事者,怎麼能不懂用人之道呢。”

薑沃覺得今日這一課上的實在寶貴。

不管是大到一國之君,還是小到一地縣令,隻要是管事者,都要用人。

哪怕是再小的縣,也不可能靠縣令自己把所有的事兒辦完。且正是李淳風的道理,人無完人,哪怕是一鳳皇帝這種文治武功俱佳的人,他也不可能把三省六部的事兒都乾了——比如他也不擅修書、算經濟賬目也平平、禮儀上自然也不如禮部通曉。

所以掌權者最要緊處在於用人。

把對的人用在對的地方。

李淳風不但吃完了薑沃的半筐櫻桃,還給她布置了功課:如今太史局的這些官員和尚且在培訓中的生員,限她十日內將每個人的優缺點都寫出來,然後設想若是她做了太史令,該怎麼安排工作。

薑沃領了作業,拎著自己的一籃子青梅走了。

*

【青梅煮酒論英雄】

薑沃對《三國演義》裡這一章印象極深刻。

今日正好得了一籃新鮮的青梅,薑沃便也支起矮桌,在上頭擺上紅泥小火爐。

又伏案寫了張正式請帖,用漿糊封了口,拿出自己的月章來,飽蘸了印泥,在請帖封麵上印了一端正的‘月’。

之後拿出跑腿錢請宮正司的小宮女送到掖庭去了。

不多時,媚娘就拿著請帖過來了。

暮色四合,天光柔淡。

媚娘進門時就見小火爐的火光,微微映照著薑沃半邊臉,讓她一見則心喜。

“武姐姐請坐。”

媚娘將帖子取出來笑道:“英雄帖?我一見嚇了一跳,以為你給我下戰書呢!”

薑沃忍不住笑:“姐姐騎射、投壺都絕佳,我哪裡敢下戰書?”

“這是‘煮酒論英雄帖’。”

薑沃按照《三國》裡所寫,備了‘一樽煮酒,盤置青梅。’

此時酒已溫,薑沃邊說話邊將酒給媚娘斟了一杯,媚娘飲了,又拿了一枚洗過的青梅吃,果然口舌生津。

前幾年,媚娘與薑沃常討論諸子百家的學問,從今年開始,兩人便討論政事多。

薑沃勝在人在前朝,打開局麵後,如今消息很靈通;媚娘勝在眼光見解,且有大把的時間去琢磨思量。她會將自己對一事的預判一直記在心裡,時過境遷後再對應結局分析,不斷來磨礪自己。

“論什麼英雄呢?”

薑沃開論:“薛延陀的戰事,李勣大將軍。”

“英國公、右武侯大將軍、上柱國、金紫光祿大夫、代並州大都督。”薑沃伸出了整整一隻手,才把李勣大將軍目前的光輝官銜數完。

且這還是常任官職,他眼見要去打薛延陀,肯定還會加封行軍大總管。要是把他之前做過的官都列出來,薑沃兩隻手都不夠用。

“李勣大將軍原名徐世勣,先帝年間,賜了國姓並附宗正屬籍,自此就叫李世績了。這不當今登基,‘世’字犯了晦,便隱了去。”

如今李勣的奏章或是書信,全都不帶那個‘世’字,隻自稱李勣。

說來真是一事不煩不一主,當年滅東突厥的大將便有李勣一份,如今沒幾年過去,要打薛延陀保住‘唐版東突厥’的還是李勣。

媚娘感慨:“李大將軍跟東突厥真有緣分。”

薑沃笑:“東突厥應當很不想要這緣分。”還捏著嗓子裝作東突厥,伸出婉拒手:“啊,你不要過來啊。”

媚娘被她逗的差點嗆到酒水,不由擱下杯子伸手去捏她的臉:“我不信你在太史局也這樣!”

薑沃笑嘻嘻被捏:“平時端的太累,在姐姐跟前就放鬆了。”

晚春的傍晚,還帶著幾分薄薄的寒意。

對著暮色清風,喝一盞熱熱的酒是很舒服的。

更讓媚娘舒服的是,她們在討論的事情。

便是這會子有人從院中進來,見到兩人在窗口對飲說話,隻怕也以為是兩人是小娘子們在說家長裡短,說哪一部新傳到宮裡的傳奇本子好看。

可她們實實在在是在煮酒論英雄,甚至論儲位的!

酒意蒸騰,媚娘升起一種豪情來。

她們怎麼論不得!

喝了兩盞青梅酒的臉上雲蒸霞蔚一般紅暈。

兩人在喝酒上都是見好就收的,各自喝了幾杯後,就都不再飲酒。見剩下大半壺酒水,不能浪費,薑沃就把早就準備好的糖片和青梅倒進去。

“師父說,青梅這樣煮過後再撈出來烤一烤就很好吃。”袁天罡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吃酒玩樂的行家,今日見了青梅就順嘴念叨了一句,隻是他老人家再也不吃酒了,所以也沒要這青梅。

兩人就見青色的梅子在酒液裡翻滾。

媚娘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晉王曾說過,久愁京中三省六部的官員,不是太子殿下的東宮臣,便是提早下注魏王的。他隻覺勢單力孤。如今李勣大將軍入京,不正好是一大助力……且方才你說起,他是代並州大都督。並州,正是晉王的封地。”

也是媚娘的祖籍所在,所以她印象深刻。

“要是彆的武將重臣,王爺輕易去結交隻怕不妥,但李勣跟晉王,這本就是有香火情的。哪怕不能攏為死忠,也總要令李勣大將軍將晉王放在皇子裡頭一位才是。”反正彆被如日中天的魏王搶了去。

薑沃點頭:“甭管晉王自己有無想到這點,咱們既然想到了,就總要與他說一聲。”

說著說著,她竟覺頭開始發暈,且越來越厲害——再沒想到,她當日喝劉司正的劍南燒春都沒喝多,結果喝青梅酒居然有些醉了,想來是空腹的關係。

好在她們原就是在矮榻上支的小桌對飲。

媚娘見她醉意朦朧,原本一雙星目宛如如蒙了細雨纏綿的水波,餳澀不已,要叫她起來去床上睡,又恐挪動的時候醉中無力,再摔到。索性就將桌子撤了,讓薑沃直接在矮榻上睡一會兒。

媚娘就坐在榻旁擋著邊緣,以防她醉的跌下來。果見她睡的不安穩,一直無意識推開枕頭,動來動去。

宮中給宮女發的都是尋常的放了麥殼的布枕。

但豆子蕎麥殼加草塞成的枕頭薑沃不是很習慣,隻好在裡麵又加了兩件軟的舊衣服,才勉強睡得慣。

但醉中挑剔,總是想著家裡的乳膠枕。

怎麼睡怎麼不舒服,就拱來拱去,想給自己尋一處舒服的去處。

最後伏在媚娘腿上才安穩滿意了。

媚娘無奈而笑,便也不動,就這樣讓她枕著睡了一個多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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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這樣做也好吃,比鹽漬梅子味兒不同。”晉王如今到太史局來,已經非常不見外,會直接吃薑沃桌上的點心和果子。

“袁師父教的方兒,做起來頗簡單,等我寫給王爺。”

李治點頭致謝,繼續吃桌上的梅子。

用酒並糖片煮出的梅子,再經小火慢烤,酸甜適中又帶著一種彆有的酒釀甜香,有點像醪糟版溜溜梅。

薑沃醒酒後,對被當成抱枕的媚娘保證,以後再不空腹飲酒。

然後跟媚娘花了一晚上,用一壇濁酒和一筐梅子,做了一大盒酒梅,請宮正司的同僚們吃,又拿了些到太史局來。

見李治確實喜歡,連著吃了七八個,薑沃不免提醒道:“這裡頭到底有酒,晉王今兒可彆騎馬。”免得酒駕。

晉王接過方子:“我今日也去司農寺要一籃子青梅。”

薑沃忽然問道:“英國公是否要進京了?昨日武姐姐還與我說起此事。”

這話題跳轉的快,李治卻一點不驚訝,點了點頭:“是,我也等著李勣大將軍回來呢。”說罷對薑沃一笑,白雪一樣的臉上露出懷念來:“我上回見大將軍的時候,才五歲。多虧了大將軍替我領並州多年,理應好生道謝。”

薑沃就知道,自己不必多說,她們跟晉王再次想到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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