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製授太史令(2 / 2)

但見流言之中的太子倒是依舊淡然安閒坐在一邊,不由歎服太子殿下雖年輕,卻很沉穩。

薑沃沒管於少監在想什麼,直接問道:“於少監可見過這種外頭最常用的礦燈?”

於少監連忙點頭。

“自太子提起礦中忽然坍塌之事,我心中總是記掛。終夜有一夢。夢中礦井中人提的便是改過的礦燈。”

“是礦中有一種毒氣,遇明火而爆,最是危險。”

“若能善排毒氣,再用鐵絲網隔絕礦燈的火焰熱量,便能降低礦中爆裂的危險。”她強調道:“隻是鐵絲網要做細,若是網孔甚大,也是無用的。”

於少監認真聽著,又接過礦燈,連連點頭,表示明白要做什麼樣的鐵絲網了。

“殿下與太史丞放心就是,這幾日我們就做拉絲板與模子!先做出幾種來,請太史丞看看。”

李治最後才適當表態:“此事我已稟明父皇,於少監去做就是,若有額外支取使費,民部撥給不能,便直接往東宮去對賬目,領度支。”

於少監連忙行禮:“豈敢豈敢,原是應有之職。”

然後一路送出,見太子殿下身影不見,立刻轉頭竄回將作監招呼人:“快,手上沒有急事的,都過來!”

*

貞觀十八年的中秋前。

並州所有煤礦裡的礦燈,都已經換成了‘鐵網礦燈’,並且安裝上了竹筒排毒氣。

李治一直密切關注著並州各礦的消息,又過了一月餘,果然再無炸礦之事,便極為欣喜地提了礦燈去尋父皇。

將此事講過後,又道:“父皇,可傳令天下各州的官府,去看查礦井,強令都換上這種礦燈。”

鐵器不便宜,這種細鐵絲網製作又有些麻煩,哪怕將作監把這種模具發向大唐三百六十州各地,許多人也不一定願意照做,畢竟將礦井中所有礦燈都添上一層鐵網,對礦主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李治唯恐有些商人重財,而不重視礦工的性命。於是來回稟父皇,非得有官府管著,才能做到大多數礦井中都換過這種燈。

倒是竹筒排毒氣,這種沒什麼成本的事兒,各個礦井都很主動學起來了——比如此時並州附近的幾州煤礦地,已經開始建立竹道了。

皇帝認真聽完,點頭讚許道:“好,雉奴果然仁厚愛民。這是好事,即刻去辦就是。”

李治又將此燈的來曆說給父皇。

二鳳皇帝聽了,提著這‘鐵網礦燈’笑道:“怪道是袁李兩人同時看上的弟子,確實兼備兩家之長。李淳風當年改製渾天儀時,也頗年輕,可見世上果然有人是天生之才。”

又對李治道:“既是人才,將來你也要多用。莫因為她是女子就耽誤了。”

李治點頭:“兒子都聽父皇的!”

皇帝看了這礦燈片刻,忽然道:“你是說,原本礦井中總是炸礦坍塌,有了這燈便不炸了——既然她能做出一種燈,可以控製這種‘毒氣’不炸,那會不會也能控製這種‘毒氣’炸開呢?”

李治現在基本天天跟皇帝呆在一起,聞言立刻心有靈犀:“父皇的意思是,若能控製好,可用來攻城?”

貞觀十八年的冬日,皇帝欲興高句麗之戰已經是昭然若揭,已然軍備了半年。

高句麗多堅固城池,皇帝當然也考慮過如何破城。

見了這礦燈,想起礦井炸礦事,很快就想到炸開城門。

不等皇帝發話,李治已經道:“雲湖公公,這就打發宦官去太史局,請太史令和薑太史丞過來。”

*

薑沃知道是為礦燈事麵聖,便直接帶來了一份整理過的文書。

上麵是她從各種古籍上找來的,從魏晉到近來煉丹方士的炸爐舊事以及丹方。

“陛下,臣願意一試。”

倒是皇帝看過後略有沉吟:“此事,很是危險。”

試驗‘伏火方’顯然是生命攸關的事兒,前些日子並州礦井之事牽扯東宮,皇帝也很關注,自然知曉礦井之爆的危險程度極高。

他將薑沃宣來,本來隻是想問問她有無想法,具體的交給兵部的‘專營作坊’來試驗。

沒想到,聽她的意思,倒是想親自來做似的。

薑沃覺得,這件事應該自己來:一來,隻有她手裡有最安全的火藥製備方子,不必兵部一一去試,免得再造成多餘傷亡;二來,她是有卜算之術與係統雙重保障的,對危險的預警,比一般人強很多。

皇帝沉吟中,李淳風忽然開口道:“陛下,臣可以帶著弟子一試。畢竟臣也是煉丹師。”

此話一出,屋內一靜。

在李淳風丹室(廚房)吃過菜的諸人,不由都投過去一個幽幽且有點複雜的目光。

您真的是煉丹師嗎?

唯有李淳風麵不改色,很自然道:“在宮裡的丹室,如何能用危險的伏火方?但這回事關緊要,若伏火方可用,能助陛下攻城,無論如何該試一試,臣等萬死不辭。還請皇上允準。”

薑沃也請命兼表態:為大唐,為陛下,甘冒風險。

皇帝最終頷首:“好。”

又覺兩人冒此生命危險,實不是一兩句勉勵和誇讚就夠的,皇帝向來是賞功臣很大方的人。

“伏火方若成,必有功賞。”

“但兩位愛卿要以保自己為要,哪怕伏火方不成,朕也需要你們二人好好回到太史局去。”

兩人應是。

皇帝又問起所需之物。

李淳風道:“伏火方所需的之物倒沒有很貴重的,隻是需要遠離宮宇的一處所在。還請陛下就在天台山荒僻處,建一處小小的作坊,撥給幾個匠人即可。”

皇帝允準。

*

“是不是太危險了?”兵部不隻撥了十個專門負責鍛造兵器的匠人過來,兵部尚書英國公李勣還特意親自過來了一趟。

他站在幾座小小的房舍前,遞給薑沃一本新的手記:“先生聽聞了此事,也很是擔心。但知太史丞是為了國事,也無法多說。隻好將從前的煉丹手記都尋了出來,讓我轉交。”

薑沃接過:“勞煩英國公了。”

李勣見進進出出的匠人們,不停地搬著一箱箱‘桐油’、‘焰硝’,‘濃油’‘硫磺’等易燃物,就莫名擔憂,囑咐道:“一定要當心。到時候離得遠些,哪怕炸不到人,之後若是起了火,離得近了來不及走脫也險的很。”

薑沃就指給他看,這幾處屋舍周圍,已經砍出了一片隔離帶,沒有任何草木,土裡也都埋了隔斷火焰的藥材。

就是生怕一不當心火燒山林。

李勣見他們準備周全,又想起並州用上新礦燈後,果然再沒有炸礦之事,不由多了幾分信心和振奮:“陛下已命我為征高句麗的東道行軍大總管,下月就先往幽州去整頓軍伍——隻怕沒法最早聽到太史丞的好消息了。隻盼於戰場上便能見到。我靜候佳音。”

*

李勣去看過一回現場,皇帝還特意把他叫去問了一遍如何。李勣向來是覺得伏火法危險,又與太史局欠過一點人情,於是便回道:“哪怕是臣多年征戰沙場,見了那一箱箱硫磺、焰硝都心驚肉跳。難為李太史令和薑太史丞兩個,為了陛下冒此性命之險,實在是忠貞之士。”

皇帝頷首感歎:“正是如此,若是一時之險或許可以說是氣血之勇。但他們這是日夜與極險相處。”

又問李勣,是否已經將那十位匠人的厚賞送與家人——為大唐為他做這樣危險的事,甭管是心愛的臣子,還是普通的匠人,皇帝都記得。

李勣回明,又道還安排了十個士兵,十二時辰輪班,一直在‘伏火作坊’數十米外駐紮,隨時關注著作坊裡的情況。

皇帝頷首:“好,一有事立刻來回朕。”

*

且說李勣大將軍安排的這十個士兵,還惹出來一段小插曲。

這日,李治正如常跟在皇帝身邊學著調兵,忽然就有人來報,說是‘伏火作坊’出事了,外頭有人等著回稟。

李治一聽這個消息,就覺得手霎時冰涼。皇帝也一驚,立刻叫人進來,連聲問道:“伏火作坊炸的如何?可有人死傷?”

來人第一次麵聖顯然十分緊張,麵對皇帝的問話吭吭哧哧似乎不知道怎麼措辭才恭敬,李治都難得急了:“直說!”

那士兵才道:“回,回陛下,回太子殿下。不是作坊炸了,是,是昨夜李仙師烤肉吃,引來了山上的野豬。野豬衝過來撞壞了作坊的圍欄,還險些撞到屋裡去。”

兩位這才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炸了,隻是差點被豬拱了。

皇帝立即下令:清繳天台山的野豬!

*

貞觀十八年。

初雪。

李淳風與薑沃也不撐傘,隻是帶著兜帽,與匠人們一起站在安全地帶,遠遠望著作坊。

長長的浸潤了桐油的棉布引/線,延伸到屋裡去。

李淳風將火折子遞給薑沃:“點吧。”

薑沃點燃了引/線。

片刻後,夯土壘砌的屋子,轟然倒塌,火光映亮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身後是匠人們,與戍守在旁士兵們的響成一片的歡呼聲。

爆炸後的火光仿佛還留在薑沃眼前。

她忽然想起,她前世過的最後一個新年。

那一年沒有禁放煙火,零點時分,外麵鞭炮聲震耳欲聾根本聽不清電視裡的春晚,而天空上,則是綻放的各色炫麗焰火。

當時她帶著雙鼻氧管,坐在窗口看煙花,想著要是能出去放一放煙火就好了,可以像彆人一樣,點燃線子,然後連忙捂著耳朵跑開,等著焰火升空。

又想起了到大唐的第一個新年:這回她身體倒是好了,結果發現大唐還沒有火藥,自然是沒有煙火可以發放的,有的隻是爆竹,把乾了的竹子燒出火花來。

薑沃仰頭望著天空。

有生之年,她能親手放一放煙火了。

*

從袁天罡屋裡出來,薑沃循著貞觀十九年盛夏的陽光,一路回到太史局前頭的大堂去。

去歲冬日製出安全的火藥後,皇帝很大方的給了她兩份獎勵,其中一個就是——

太史局正午留值的官員,見了她進門都起身問好:“這個時辰,這樣熱的天兒,太史令怎麼過前頭來了?”

製授五品太史令。

在大唐,六品與五品官員,是一道最明顯也最難跨越的分水嶺。不但因為六品升五品難升,更因為兩者授官的方式不同。

五品以下,隻是敕授。

而五品以上截然不同,典製有雲:“五品以上官員(含五品),需備名中書省,得聖人製授。”

五品,才算是進入了真正的大唐中樞官員體製,是為三省六部宰輔們真正能看到的官位。

薑沃做了太史令後,就完全接過了太史局。

李淳風則升任正四品太常寺少卿——九寺的級彆要高出太史局,比如太史局的官員做到頂,就是五品太史令,但太常寺的頂卻是三品太常卿。以李淳風的年紀,調任太常寺少卿,便是將來下一任正卿。

太常寺掌陵廟祭祀,禮樂儀製等大事,以往就是與太史局來往最多的衙署。

薑沃也不怕以後見不到師父,為師父送行時還道:“師父,您的藏書房、匠作室、觀星台還有丹室,我都給您留著,一動不動,您可要常回來。”

李淳風點頭:“是啊,不然誰給你們炒菜啊。”

薑沃笑道:“師父明鑒。”

李淳風走出太史局時,連頭都沒回,瀟灑而去:“有你掌太史局,師父放心地升官去了。”

*

作為太史令,會有一間單獨的屋舍。

薑沃回屋後,將自己的新笏板拿出來擦了擦:說來,她的製授正式下來時,皇帝就已經帶著太子親征去了。長安城中隻有房玄齡房相當家,他當然不能組織朝會,於是薑沃這枚新笏板就一直沒用過。

五品下,用竹笏板,五品上,可用象牙笏板。

隨著她製授而來的太子的賀禮,便是一枚新的象牙笏板。、

薑沃剛將笏板收好,外頭就有人叩門。

“太史令,鴻臚寺崔典客丞請見。”

崔朝?薑沃心中一算,這似乎不到給她送賬簿的日子。

外頭回話的宦官繼續輕聲道:“典客丞道有鴻臚寺的公事,請太史局協理,所以特來請見太史令。”

薑沃便道:“請吧。”

小宦官引了崔朝過來。

崔朝入門,行見上峰禮:“太史令。”

薑沃還了一禮。

這兩年,為公事為私事見得也頗多,薑沃也就省掉寒暄,直接問道:“有什麼事嗎?”

崔朝點頭:“太史令原來提過,玄奘法師入京的時候,你也想去親迎。”

薑沃眼睛一亮:“玄奘法師終於回來了?”

“鴻臚寺已經接到消息,玄奘法師後日會從金光門入長安。”玄奘法師原本在佛門中名頭就大,此番西去取經,曆經十七年,帶回大小乘佛經數百部。此等壯舉,從玄奘法師踏上大唐疆土後,安西都護府的官員就派人一路護送,將玄奘法師送回長安。

坐鎮長安的房相得到此信後,亦覺不能等閒視之,於是交代給鴻臚寺,去迎接下玄奘法師。

崔朝正領了此事。

薑沃從崔朝手裡接過具體的時間地點:“到時候我一定去。”

這便是皇帝給她的第二份獎勵——從前她作為女官住在宮中,從此後,她與旁的官員一樣,可自由出入皇城,可置家宅田產。

如今,薑沃與這大唐貞觀盛世之間,已經不再隔著太極宮的宮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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