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黔州之行(2 / 2)

聽她帶著一點笑音,將兩位最令他擔憂的妹妹現狀一一道來,皆是平安,李承乾心中不由也是一鬆。

又接著道:“那城陽如何?”杜荷事涉東宮謀反,必是要死的,隻可惜了妹妹。

“聖人為城陽公主再指婚薛氏——公主是先親眼見過夫婿首肯的。”

李承乾頷首:“那便好。”

至於幼妹,李承乾當日是親眼見到父皇將妹妹許給鄭國公(魏征)之子的,便隻問過平安就罷了。

剩下的——

“稚奴應該很好,東宮也是穩的。”李承乾看向薑沃,言辭依舊很直接道:“不然你也難坐在這裡了。”

“倒是。”李承乾露出了一點好奇之色:“李泰還活著嗎?”

見薑沃點頭,李承乾長長歎了口氣:“還活著啊。”

薑沃:……您這遺憾失望的也太明顯了。

哪怕是第一回麵對麵交談,薑沃心中也有些明悟。

她望著眼前人毫無虛飾的神色,也覺心如明鏡台:比起昔日東宮中如履薄冰,如今能過這樣每句話都全然出自本心的日子,大公子您,是不是更平靜快活呢?

**

薑沃到蜀中沒幾日,便是貞觀二十年的新歲。

說來也奇,這竟然是薑沃過的最像前世的一個除夕——根本沒什麼年味兒。

李承乾大概是從前過了太多慶典盛大的除夕與元日,如今就變成了完全不愛過年的人,一應坐臥起息與往日並無分彆。

唯有院中被侍衛們換上的新桃符,那般新鮮的紅色,才提醒路過的人,哦,已經過年了啊。

這萬嶺穀安靜的仿佛被遺忘在時空之外。

不過薑沃覺得很放鬆。

以後的她,應是再也沒有能夠無所事事的清閒元日了。

*

過了貞觀二十年的元宵節,薑沃便向師父辭行。

她自然是很舍不得的——這一彆,隻怕此生難再見。

但她得趕回去。

她怕來不及將黔州事帶給皇帝。

*

薑沃來辭行時,李承乾正坐在院中竹椅上看《心經》。

聞言抬頭:“太史令要回京去了?”

“是,臣已瞧過大公子安好,當歸京稟明聖人。”

薑沃看得出如今的李承乾是真的心境平靜,也慣了這種隱居生活。

聽侍衛們說,大公子一年四季常竹杖芒鞋入山。

而且每次都帶些他們看來奇奇怪怪的東西回來:有時是幾顆鬆果,有時是一把溪流下的鵝卵石,甚至還撿回過昏迷的鬆鼠和小鳥。

這些日子,薑沃也見了幾回李承乾披大氅持竹杖入山。

亦見過他在院中坐著,花了一兩個時辰,將許多帶回來的落葉一片片擦乾——李承乾似乎有收集不同植株落葉的習慣。薑沃站在廊下,看到他手邊的匣子裡,裝的全都是各色完整的落葉。

他擦拭落葉時,神色很寧和也很專注。

薑沃想,聖人聽到這些一定會欣慰的。

她一定要趕回長安去。

風雪不能阻。

*

李承乾頷首,表示已知她辭行之意:“冬日路冷難行,太史令此去保重。”

薑沃問道:“大公子有無信物需要我帶回長安?”

李承乾沉默片刻,忽然道:“父皇之前,其實有讓人給我帶過一封書信,隻是我沒有回。”

一來,不知該與父皇如何再如尋常父子般書信往來,二來……若是自己回了此信,父皇會接著寄送下一封信函吧。

然皇帝與廢太子若書信來往多了,又置如今太子於何地呢?

李承乾想起那封信中,父皇問起:“承乾,黔州多雨雪否?”

父皇,您是不是遇到了雨雪?

李承乾放下手裡的《心經》,起身走到屋裡,取了一個鎖住的匣子出來。

“太史令帶給父皇吧。”

薑沃小心接過:“臣必帶到。”

匣子拿到手,發現重量不重。但薑沃還是擔心裡頭是易破損之物,就按照前世包裹‘易碎物品’之法,把這個匣子外包上一層略帶彈性的皮革減震,另外再找了一個藤箱,把匣子放進去,又在兩者縫隙間門牢牢塞滿了麻紙。

李承乾坐在那裡,靜靜看完了她裝藤箱的全程,這才重新拿起了《心經》。

*

離開當日,薑沃再去與袁天罡叩首作彆。

她以後再也看不到袁師父在屋內曬太陽,或是在觀星台上曬星星了。

師父將屋子與屋內所有的藏書都留給了她。

太史局,終是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忍淚拜。

袁天罡扶起她,略帶雲翳的眼中,滿是擔憂。

薑沃見此便努力笑著安慰道:“師父放心,將來我掌太史局,必勤謹慎行,不墮師父仙師之名。”

袁天罡卻搖頭道: “小沃,若是你願意一世留在太史局,做個掌曆法天象的太史令,師父就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望定徒弟:“可師父雖然老眼昏花,到底沒有瞎——你不隻想留在太史局。”

“這朝堂雲波詭譎,你卻想要走進去看一看,甚至伸手去握一握風雲。”

袁天罡的聲音變得又無奈又擔憂,像是一場打在落葉上的秋雨,帶著簌簌涼意:“孩子啊,你怎麼就選了這樣一條艱難的路。”

薑沃終於忍不住落淚:“師父……”

果然,一路上師父指點的都是蜀道運糧事,並不是意外。

袁天罡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溫聲道:“小沃,你真的決定了?”

薑沃用力點頭:“我決定了。”

袁天罡沉默半晌方才歎息頷首,取過早就備在手邊的玄奘法師所書《心經》送給弟子。

薑沃搖頭道:“師父,這是玄奘法師特意送與您的。”

袁天罡將經文放在她手中:“我已如此經般心無掛礙。倒是你,前路漫漫,一定會有搖擺不定,煎熬困苦之時。”

“到時候便看看此經文,要記得今時今日,你心中定誌究竟為何。切莫迷失了前路本心。”

薑沃這才雙手握緊《心經》的貝葉經文與玄奘法師的譯文。

袁天罡起身道:“此生師徒一場,原是意料之外的緣分。”

“至今日已圓滿。”

“好孩子,去吧。”

*

歸京的路上,薑沃不用再顧及師父的身體受不住顛簸,因此一路急行,所有的餐食都未停下慢用,而是隻在官驛換過馬匹後就直接出發。

一日兩餐隻在車上用水咽下去乾糧,能果腹就算過去了。

如此急行,一日便能行去時兩日的路程。

貞觀二十年,二月。

薑沃再次見到了灞橋。

灞橋邊,新柳已綠,碧絲萬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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