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兩國止戈的,從來不是領命和親的女子,而是國力。
遣妾一身,終無法安社稷。
薑沃閉上眼,眼前浮現出文成公主的麵容。
文成,你留在吐蕃三十載,眼睜睜看著兩國交戰,完全無力阻擋又無法歸國孤身一人之時,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文成。
這一次,歸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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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政殿後殿。
媚娘都難免一驚:“你要跟吊祭讚普的使團一起出使吐蕃?”
她心頭下意識就籠罩上擔憂,剛想開口勸阻道‘若是你不放心文成公主,便讓崔朝去’,然四目相對,彼此心意便相通,媚娘就不再說了。
“你已決定了要去。”
薑沃點頭:“嗯,姐姐,我要去。我已向陛下上書。”然後望著媚娘。
媚娘沉默半晌,終是拿她無可奈何:“若陛下有疑慮,我會替你分說。但……”
她伸出手握住薑沃的手:“但你要答應我,這一路一定當心!”
薑沃深深點頭保證。
媚娘不由長歎一聲,忽然想起舊年掖庭中,二人的戲言:“當年送走文成公主後,你從閻畫師處得了一張你們二人的小像。”
“那時你就牽袖相告,道將來若我能決定,要許你去看公主。”
“沒想到,一語應在如今。”
媚娘想一想吐蕃萬裡路遠,又是舊王過世權臣當道的局麵,雖應下來但實在擔憂:“要好好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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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於一日內收到了薑沃和崔朝上的兩封奏疏,皆是請旨出使吐蕃的。
整個人都不好了。
正好媚娘也在身側,就立刻與媚娘道:“這兩人是怎麼了!出使吐蕃可不隻是苦差事,更有險處!自來外夷王位交替之際,最易生事端——譬如當年王玄策出使天竺事,就是舊王過世,新王對我朝不敬,直接扣下使團,甚至殺害了數名使節。”
“此番朕原準備直接從武將裡選一個,加上使臣名號,帶上精兵前去吊祭,都不用鴻臚寺的使團。”
鴻臚寺的使團都不敢派,李治如何舍得讓崔朝和薑沃去,還是兩人同去。
“偏生他們遞奏疏都是過了三省的,朝臣也已儘知——崔朝剛在朝上把崔敦禮得罪了個透,自己卻又遞了這封奏疏,簡直是不去都不行了!”
李治把自己說的鬱悶夠嗆。
又對媚娘道:“崔朝是鴻臚寺官員,上了此請命奏疏隻怕不得不去,倒是太史令,朕還能駁回此奏。”
媚娘將一盞茶放在李治跟前,輕聲道:“陛下允了吧。”
李治抬頭望著她:“媚娘?”
媚娘將手輕輕搭在他肩膀上:“我與陛下一樣擔心,但他們既然請命願意為陛下分憂,陛下便允了吧。”
李治沉吟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事:“一去吐蕃,至少要半年,這期間太史局如何呢?李仙師也不在京中。”
新帝登基需擇陵寢地,李淳風便於先帝喪儀後,領此命離京而去,行跡飄渺至今未歸。
媚娘輕聲道:“她掌太史局也有幾年了,總能安排好代掌人的——且陛下,難道她一輩子隻在太史局,數十年不動嗎?”
李治長歎一聲:“罷了,他們願擔此苦差事,也有令名。”
朱筆落下,所奏皆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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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沃尋出了閻立本受文成公主所托,為二人所畫小像。
畫卷保存的很好。
畫的是大唐公主服製的文成公主與一身太史局官服的自己。兩人隔桌而坐,正在笑語清談。
隨畫卷一起保存的,還有一個錦袋。
裡頭裝的是一枚芙蓉石小印,上刻文成二字,正是她的名字——
她不僅僅是大唐的文成公主,還是個叫李文成的姑娘。
薑沃將兩物細細收好,繼續去整理其餘行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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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團出發前,薑沃先去拜見了過年歸京的孫神醫。
孫思邈一見她便笑道:“你再不來,我就要去尋你了。”
然後將早準備好的匣子遞給她:“裡麵是幾種我試著調的藥以及針灸的穴位圖——但我到底沒有親去過雪原高地,隻是根據你那本醫書裡所寫的‘高原反應’之病源調配的藥方。”
原本彆說唐朝時沒有高原反應的概念,哪怕到了清朝打藏地時,朝廷對於士兵的高原反應還以為是‘瘴氣所逼’。
可現在不同了。
薑沃接過孫思邈的藥匣。
“多謝先生。這回使團中有許多兵士,皆是身強力壯又要趕路,隻怕不少人會有高反。”
且除了藥和針灸方外,薑沃還按照現代醫學研究,帶了大量的糖。
若是這一次試得緩解高反之法,將來大唐與吐蕃再起紛爭,又能少一巨大掣肘。
“先生,我去了。”
孫思邈頷首,笑意溫和而飽含關懷:“好。此去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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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二年二月。
大唐使團離京,出使吐蕃。
未及四月,至吐蕃都城邏些。[3]
作為使節,到邏些的當日,薑沃便一身素衣,前往吊祭先讚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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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大唐的喪儀皆是白色不同,吐蕃喪儀,人皆‘斷發、墨衣’,還要‘黛麵’,即把麵容塗成青黑色。
於是薑沃目之所及全是一片黑色。
黑色的靈幡,黑色的喪衣,黑色的人麵。
幾乎讓人覺得眼盲。
直到在一片深重的黑色的靈前,有女子轉過了身。
她亦有著一張被墨染過的麵容,連五官都看不太清。
唯有雙眸依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