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崩(長孫無忌皇帝傷透我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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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拒絕了,隻道:“當年英國公之圖乃武將圖,如今英國公亦已拜相,更加司空職,當重繪一張文臣圖。其餘功臣圖便不必重繪。”

雖未抬頭直視,李勣也能看到眼前武宸妃,裙擺微動,顯然是給自己行了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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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等不及回家再去討論此事了。

李勣整了整衣冠,這才垂首入內見駕,恭行大禮:“陛下聖恩,臣微軀難報!必孜孜奉國,死而後已!”

如此殊榮,李勣自然要趕來謝恩。

皇帝搖搖頭,聲音平靜而冷漠:“不,朕隻是在想,以後,朕要讓太尉失望之處……”

這些都罷了,最重要的是後一句:“茂德舊臣,惟公而已!”[2]

李勣心道:他與應國公武士彠,若說有舊交,那隻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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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政殿。

夏末。

這是一場彼此心照不宣的會麵。

“今日既得見,自應當麵深謝英國公當年為先父喪儀操持。”

迷迷糊糊間,就聽崔朝繼續輕聲道:“陛下今日還去了淩煙閣……”

太史局。

薑沃回想今日朝堂之事,肯定道:“我上朝也有些年數了,從未見太尉氣成過這個樣子。”

想起今日朝上,見了皇帝親提序的‘功臣圖’後,長孫太尉盯他的眼神,李勣便有些想無奈苦笑的意思。

長孫無忌想起那句‘茂德舊臣,惟公而已!’,便覺心中氣血翻湧,想到朝上那些目光,更覺此生未受過這等折辱。

崔朝停下手裡的扇子與口中輕聲話語。

下朝後,薑沃就送了名刺去鴻臚寺,結果名刺估計還未到,崔朝本人就先到了。

“太尉此言過重了。”

有德行可仰賴的舊臣——

忽然覺得背後一涼似的,回神果然見長孫無忌終於動了,正轉頭望著他。

之前朝臣們也知道,陛下要求將作監專門為英國公重繪淩煙閣圖,彼時長孫太尉便有些不快。

李勣忙還禮。

但朝臣們都站著沒走——不是不想走,而是該起頭離開的宰輔們都沒動,大家隻好陪站。

簾子微動,媚娘自簾後走出,將手輕輕按在皇帝肩上:“陛下勿傷心。”

“陛下,實在是知道怎麼氣人的。”薑沃無限感慨了一句。

“臣失禮。”

又不由感慨:說來真是巧。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便被長孫無忌打斷:“陛下所說,是李懋功那奉上之臣!”

“朕亦曾以太尉為心上最重之臣。”皇帝抬眼看著眼前因憤怒,而顯得麵色極差的長孫無忌,看到他比十多年前多許多的白發,忽然有些心軟。

而且,皇帝明顯是選中了這位武宸妃。

當年他正代晉王做並州做大都督,經手料理了應國公武士彠的喪事——當年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不過領了差事做完就完了。

薑沃展開方才默寫下來的《圖序》,開始有感情的念誦——模仿的還是皇帝在朝上對英國公說話的倚重信賴語調。

長孫無忌沉聲道:“陛下,臣不知這些年有何大過,請陛下明示,不必以此辱之。”

長孫無忌道:“先帝若在,陛下不至於此,臣也不至於此。”

哪裡能料到二十年後,晉王登基為帝,而當年應國公之女,已然是武宸妃,當麵與他道謝。

那長孫太尉算什麼?

媚娘很敏銳抓住了重點道:“隻為司空一人重繪?”

“好,好一個茂德舊臣,惟公而已!”

與今日比起來,‘宸妃’事時長孫無忌的不悅,真的隻能是毛毛雨了。

隻聽皇帝道:“武宸妃之父,與司空亦是舊交。”

“故知則哲之明,所寄斯重……”往後就都是讚美李勣大將軍人品貴重,忠心耿耿之語。

“朕有意為司空重繪淩煙閣之圖,今日就特意再去看了看。”

皇帝將麵前整理過的錦盒關上:“好。”

長孫無忌也並未高聲,隻是走過李勣身旁時,冷聲說了一句“李懋功,先帝托付社稷於少主,囑你我等舊臣輔之保之。這幾年你卻隻奉及上意,私己畏禍,幾無一忠言諫之。堪為顧命否?”

“朕今日還與子梧一起去了淩煙閣。”

若說太尉原本隻有些不快,那麼今日英國公淩煙閣新繪、尤其是皇帝做的那篇圖序,遍傳朝臣之間後,太尉的臉色就變得異常難看。

“朕以綺紈之歲,先朝特以委公。”薑沃停下來,這說的應當就是皇帝少時,英國公代為並州大都督的舊事。且皇帝還特意加了一句,點名先帝將他托付給李勣大將軍,實為托孤之臣。

雖說先帝指明的輔佐之臣,尚在世的還有褚遂良、於誌寧等人,他們聽了皇帝這句話,也覺得老臉辣辣的,很是不忿:怎麼,就李勣一個好人?我們這些年在朝上兢兢業業,都白費了?

該第一個離開的長孫無忌,站在原地良久未動。

剛到立政殿門口,李勣還未開口,就見禦前程公公小跑下了台階,滿臉都是笑:“英國公到了,陛下等著您呢。”

於是便有朝臣上書皇帝,為所有淩煙閣功臣重繪此圖。

且李勣不同於旁人,他手握兵權,位高權重,對他可不能像對其餘朝臣一般訓斥。

皇帝放緩了聲音:“舅舅,朕以為,忠臣當竭忠事君,而非……”

薑沃不由再次感慨道:“陛下,真的是知道怎麼戳人心窩的!”

李勣這倒是也猜錯了,太尉並沒有隻算在他頭上,他確實也去找陛下申冤去了。

“今日朝會,散的實在詭異。”

媚娘奇道:“陛下怎麼忽然想起去那裡?”

皇帝才登基,也沒有自己一朝的重臣能圖形淩煙閣。

英國公李勣穿過虔化門,來到立政殿謝恩——

他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誰,果然——

隻得如此了。

“陛下今日竟然以臣忠言逆耳而責之,遠之!”

皇帝冷冷淡淡:“朕為帝王,連太子都不能自擇,也未覺‘辱之’。”

那段時間舅舅實是宵衣旰食,之後還大病了一場。他命奉禦出宮診脈,得到回話是,太尉完全是累病的。

李勣拜過起身,這才抬頭看皇帝,剛想開口,忽然見皇帝身後簾中,走出一宮裝麗人,他又連忙垂首。

且說,當年淩煙閣的消息,還是長孫無忌私下透漏給他的。

世事難料,無外如此。

門外夏末的風,吹入立政殿。

皇帝頷首;“是,隻為司空一人重繪。”

惟公而已!

皇帝賜圖後,倒是如常散朝,很快離開了太極殿。

媚娘凝神想了片刻:“若是有此恩典,皇帝不如再恩上加恩,可親筆序之。”

方才雖隻有寥寥幾句,李勣卻也聽出了這位武宸妃言談自如,語氣堅然,毫無尋常後宮妃嬪見了朝臣的避讓與澀然。

樹上隻偶然傳來兩聲有氣無力的蟬鳴。

“辱?”

薑沃和崔朝正在袁天罡屋中喝茶——

長孫無忌聞言,臉上儘是失望之色:“果然還是為了此事。陛下,經今日之事,臣越發覺得去歲請立太子,實無悔也!”

他想起父皇駕崩後,自己居喪不能理政的數月。

淩煙閣如今懸著二十四張功臣圖,皇帝卻隻為司空一人重繪——哪怕過世的功臣不算,如今在世的也還有尉遲敬德、唐儉幾人,最要緊的是,淩煙閣第一圖,太尉長孫無忌也還在呢。

人、事皆已非啊。

他正在想著,就聽武宸妃開口道:“當年高祖駕崩,先父因悼成疾,嘔血病逝。後蒙先帝恩典,賜靈還鄉。又委彼時為並州大都督的英國公監理喪事。”

*

褚遂良忍不住在旁輕勸一聲:“太尉……”滿朝文武皆在,鬨起來可不好看。

皇帝讓他見到武宸妃,提起舊年事,便是一種無言的表態。

“陛下今日任情縱性之舉,實令臣失望。”

“司空不必多禮。”

李勣邊陪站,邊在心中擬謝恩的腹稿。

“還有很多啊。”

皇帝情緒倒是沒有什麼大的波動,隻是冷淡道:“太尉自無悔也。朕已問過多次了。”

走在路上,李勣不由想起當年,他忐忑於能不能位列淩煙閣二十四功臣的舊事。

更遍傳朝臣以觀。

但……隻要看一看長孫太尉那張從未見過的黑臉,他們又覺得,倒是也輪不上他們先為自己鳴不平。

薑沃還未及問陛下去淩煙閣做什麼,就睡著了。

皇帝命將作大監閻立本單獨為他重繪淩煙閣畫像,並親筆做序,當朝賜之。

這就直接算在他頭上了?

“到時,朕親為圖序之。”

一晃十年過去了。

“陛下偏寵私愛以廢國禮,若是去歲未立太子,隻怕今朝代王就是太子了。武氏出身舊事,難道還要臣再提醒陛下嗎!”

隻是低頭,於昏暗中,安靜望著她的睡顏。

言罷告退,轉身而去。

“朕已令閻立本作此圖。”

李治早想過這一日,但見舅舅真正站在跟前,麵上是壓不住的憤怒與失望時,他心中亦是五味雜陳。

接下來朝中風浪,必多與武宸妃相連。

皇帝以此為理由,彆人也說不出什麼來,畢竟長孫太尉確實也不能提刀上陣,再給自己弄張武將圖來。

李勣:……

淩煙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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