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沃聽得酣暢淋漓:果然,還是得上優秀的匹配機製。
再不靈醒的朝臣,也感覺出了朝堂已經變成了壁壘分明的陣營。
長安城。
言下之意:我有罪我乾脆認了,褚遂良也必須得罰!
且就算是上了奏疏,皇帝不批複,他們也就罷了,甚至心內還覺得慶幸——正好太尉的麵子也給過了,他們也不是沒按太尉要求上書,隻是皇帝不允罷了。
於誌寧望著院中些微雪白積雪,眼前卻想起立政殿那片觸目驚心的赤紅,與滾到自己靴旁的朱筆。
永徽五年,正月十二。
正月初五。
“但你如今舉目四望,朝上豈不都是你長孫無忌的人?”
“褚遂良!先帝托孤之語稱‘漢武寄霍光’是信重臣下,但你口出此語,便是僭越欺君!”
*
“這倒沒錯,先帝當年樂於納諫,願聞愆失,哪怕魏相當麵窮詰也能包容。”
偌大府邸,數代家族。
但,劉洎對於褚遂良,那絕對是恨得刻骨銘心。
劉洎叩首道:“陛下,聖人有言: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
自皇帝登基後,太尉一脈應當沒吃過這麼大的虧。
簡直是殺瘋了。
不等褚遂良答話,又道:“不,這話也錯了。先帝在時你也不敢如此!不過欺陛下年少新君罷了!”
三日連上三道奏疏,皇帝依舊不理不睬。
“還望陛下以臣,以褚遂良為例,重懲此罪,嚴明正法,以警示朝堂諸臣。臣甘領其罪,雖死不悔。”
褚遂良已於年前奉旨出京,同上峰劉洎一同往愛州付任去了,連年也沒有能在京中過。
*
永徽五年的元日大朝會,氛圍頗為壓抑——
而能插上話的李勣和於誌寧,似乎都被劉洎驚到了一樣,一言不發。
於是都未怎麼辯解自己當年被誣告之事,隻抓住褚遂良這句‘霍光’不放——當年你褚遂良以此於先帝前告發於我,道我悖逆謀亂,今日自領此罪!
大多數臣子,就像叢林中大部分的小獸一般,躲避起這場狂風驟雨——雖依舊不敢站在太尉的對立麵,但也不會再如從前一樣,太尉進言上書,他們紛紛跟上生怕落後。
七年前,他可是門下省侍中,是審天下詔令的宰輔,在先帝一朝原本會大有可為。
於誌寧難以入眠,扶仗而起,立於冬日院中。
從此後,他就是褚遂良的上峰了。
“聽聞太尉曾與陛下道,君禦天下當如先帝般虛心納諫?”
至於長孫無忌和褚遂良想拿先帝遺命回之,對劉洎而言並無用,誰沒聽過先帝之言,受過先帝囑托啊!
“如此前後不一,你也有顏麵再諫陛下?”
恩加從一品‘開府儀同三司’散階。
薑沃大開眼界:真的是,極限一換一。
結果褚遂良一句話,害的他蹲在窮鄉僻壤的清水做了七年縣丞。
劉洎還抽空對上頭的皇帝行了個禮:“陛下是當效仿先帝。”
然後與皇帝行禮道:“臣之罪,正在於言。”
皇帝一錘定音:“劉卿所言極是。朝不可無規度。”
劉洎立刻應下:“罪臣謝恩領命!”
又想起年前與自己有過片刻私談的英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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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長孫無忌要說話,劉洎再次打斷:“臣亦請陛下降罪。”
比起去歲,又少了數人。
直接不顧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柳奭收監於大理寺。
“貞觀十九年,先帝親征高句麗,令時為太子的陛下於定州監國。”
褚遂良言必稱先帝言行,如今終於叫劉洎的‘先帝舊例’堵的說不出話來了。
皇帝頷首道:“劉卿雖亦有言語之罪,但一來當年高句麗之言,為褚遂良誣告,二來,卿已然做了七年清水縣丞。”
劉洎提起舊事,也很是懊悔,自己這一生啊,真的毀在一張嘴上了。
韓瑗貶振州。
劉洎早就深知,當今陛下是不會重用他的。
他長歎一聲。
“且當年你既力勸先帝我心不軌,不能留之,今日為何又要保褚遂良?”
大概是這一場廷辯聽得實在舒心,皇帝麵色上看不出一點昨日的怒氣和病容了。
薑沃對著輿圖查了下:韓侍中去了三亞啊。
皇帝正在對著朝臣名冊,勾選可奉詔入宮,列席元宵燈會的朝臣。
皇帝擱下朱筆。
韓瑗下一道奏疏便是‘上表辭官請歸鄉野’。
“當年事便如今日事!”
先帝朝時,他是黎陽縣公,當今登基因輔政之臣,晉為燕國公。
因而,年後上書為褚遂良求情的朝臣寥寥無幾。
朕在朝上,曾經覺得孤立無援。
此時再見褚遂良,於劉洎來說,一定要褚遂良體會一下他的痛苦。
劉洎都不等長孫太尉說完,直接乾脆利落打斷:“是,我確是罪臣。”
然後轉頭就厲色對長孫無忌道:“但你長孫無忌也不是魏相!”
能打敗魔法的隻有魔法。
於誌寧表請致仕。
哪怕新帝登基,他要退下來,那也是自宰輔位退下來,說不定還能夠獲得跟房相一般陪葬昭陵的榮耀。
“當時先帝也曾如此托付於我,道‘太子年少,監國尚淺,社稷安危之機,一寄於卿。’”
“先帝聞言大怒,立時斥責我僭越狂妄!”
他直接先尋上長孫無忌了。
縣丞——甚至連先帝駕崩,都不配進京為先帝送殯。
長孫無忌已有許多年未受過這等當麵厲折,當即大怒!
此時此刻,不知舅舅你有沒有同樣的感覺?
初八,燕國公於誌寧上表,以年老為由請解侍中職,再請致仕。
這風水輪流轉,也實在是,轉的太快了些。
*
崔、盧等世家朝臣,一時俱不敢言。
恨得力量實在太偉大了。
唯一堅持上書為褚遂良求情的重臣便是侍中韓瑗。
正如去歲,江夏王李道宗等宗親,也未及過年,就按太尉的要求不得不離開長安去向各自的流放地。
現在,是生怕被太尉看到。
實在是論起先帝來,諸如韓瑗、來濟等年輕宰輔,完全是插不上話。
如今兩人已然一死一國除流放。
*
皇帝頓了頓:“劉卿已在桂州待了數年,不如換一地——愛州刺史如何?”
這道奏疏皇帝理會了——左授韓瑗振州刺史。
“褚遂良出悖戾之言犯上,構陷朝臣。念及先帝舊臣免死罪,去其爵位。按先帝例,貶為愛州安順縣丞。”
他直接回懟道:“先帝常有深重托付之語,我亦曾聽聞!”
劉洎自己就能打十個!
“便如我當年言語不謹狂妄一般——先帝在時若聽此語,必不能容你!”
而是倒過來,寧願傷己一千,也要損人八百。
“魏相當年身正心直,於陛下諫言並無私心——不薦親族,不結朋黨,所諫自然令人信服!”
帝準。
“劉洎!爾乃罪臣,安敢……”
他自知先是曾經魏王李泰的人,後來還曾接觸過從前的吳王李恪。
劉洎直接拿自己自己做例子——
他看的分明,兒孫皆無宰輔才,他也從未想過將他們向上推。
且說,劉洎此番歸京,原本就無所顧忌!
“先帝早些年就曾斥責過臣‘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果然,臣終以此罪”。
褚遂良貶愛州。
“彼時我也糊塗,竟就回了一句‘陛下安心,若大臣有過,不必太子煩憂,我自處置。’”
這點劉洎隻會遺憾,但沒什麼可怨懟的——是他自己,兩次都沒站對儲位,願賭服輸罷了。
“便升為刺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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