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媚娘不必說出口,薑沃就能明白:她們的難處在於,陪伴的是一個完全體帝王了。
次日,薑沃接到兩道詔令。
他們竟然親眼見到了皇後和太史令。
夜色將近,又是一日過去了。
薑沃解下腰間的荷包,取出很多年她與媚娘的對印。
“時辰到了。”
皇帝就指給她看:“臨軒冊後,為你冊封的正副使,禮部送了人選上來。”
數年來,她等的就是今日。
皇帝想了想:“好。”
薑沃懂媚娘這一點感歎,接口道:“可惜,咱們是做不到了。”
她想起前世看過的《盜夢空間》,就大致與媚娘講了這個故事,又道:“姐姐覺得權勢像不像一層層夢境?”
為怕一個人負責刻漏鐘壺,敲鼓鳴鐘誤了時辰,每回晨鐘暮鼓,其實都是幾個人一起負責。
當年宮正司中,幾人小宴對飲,暢談崔郎事,自然是再也不會有的了。
媚娘頷首:“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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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四歲入宮與你相識。到如今,我們相識的年月,已然超過了從前的日子。”
不知道這長安城的熙攘人群,有無人注意到。今日的暮鼓,有兩聲其實是有些不同往日的。
他無權欲,無所求,皇帝才真正的放心。
親衛們甚至有種感覺,若是時間夠,兩人可以走一日。
媚娘不由想起已然離京的長孫無忌:“滿朝文武,趙國公對陛下來說最是不同。”
“正使朕已經選定了。”皇帝都無需猶豫,就選了司空李勣。
“倒是副使,於誌寧和許敬宗之間,朕一時也難定。按身份來說,自然該是於誌寧。”
薑沃望著手裡的詔書。
在外人看來,這是樁重要的差事。
“這些年,自有人世易變之感。”
翠微宮含風殿中,二鳳皇帝很隨意的盤膝坐在北麵的羅漢床上,手臂支在膝頭,目光卻是無儘的專注與期許:“朕想知後世百姓可否永無饑餒?”
聽她回來一笑道:“你們一出去就是一日,倒是朕在替看你立後大典的奏疏。”
媚娘雖然喝過酒,但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且清醒。
薑沃握緊了這封詔書。
薑沃深深頷首。
*
是與當年並無分彆的麵容神情。
這是唯一還能喚他‘稚奴’,也是真的護持過他的人。
媚娘笑道:“人最要緊。”
但……
“那朕再加以散階吧。”
她們將要走的更深,那便不隻要往前走,還要走的穩。
然而今日,因媚娘堅持給她的冊封副使之位,她提前邁過了這一步。
兩千五百枚籌子買下《向著星辰大海出發——順應時代的造船與航海》。
這一日,是媚娘親手敲響了第一聲暮鼓。
皇帝笑道:“朕知道你心中所想,可哪怕算上調任後的官職,吏部侍郎也是正四品……”
燕國公兼恩加的從一品,身份更合適些。
這便是人事如流水,匆匆不回頭。
她將親手將琮璽遞給媚娘。
媚娘頗有些意猶未儘點頭:“知道了。”
劉司正如今已經接過了陶枳的宮正位。作為宮正,與掌六宮的媚娘會常打交道,但自不複當年掖庭中的親密多語。
另一道詔令……薑沃握住後,心中是滾燙一片。
“昨日複讀《尚書》,見‘臣罔以寵利居成功’,深覺警醒。”
尤其是近兩年,托長孫太尉的福,她的籌子數目進賬頗豐。
算著時辰,親衛還是上前道:“回皇後、太史令,該往回趕了。再不然,隻怕暮鼓起,進不了宮門。”
薑沃看著夕陽:“好。”
兩人在黃昏中,攜手走下鼓聲未絕的承天樓。
“哪怕常常相見的人,隨著境遇不同,也再不能似往昔。”
陛下。
兩本指南上的鎖也隨之消散。
之後遞給薑沃,她敲響了第二聲。
“姐姐,在故事的夢境裡,每個人都要有一個圖騰錨點,來確認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回到了現實。”
媚娘望著窗外春光明媚:“陛下,從此後,便是真正手握天下的帝王了。”
馬車從側門駛入宮門的時候,鼓聲還未響起,隻有暮色漸落。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媚娘輕誦了一句詩經。
承天門城樓位於太極宮正軸。
兩人再次上馬車後,薑沃才發覺媚娘買得實在不少——她們隻能一起坐在馬車的一角了。
兩印的印紐相合,一輪紅色旭日與一彎細白月牙。
這是皇帝身旁,最後一個讓他能夠寄托孺慕之情的人。
這些年,她就像守金幣的龍一樣,每天晚上都要查看下自己的籌子數目,等待著攢夠七千五百枚籌資的這一天。
“然就連趙國公,權勢至盛,依舊不能免此終局。”
她打開係統,認真確認過後,買下了她期待許久的兩本指南。
歲月就是這樣悄然而去。
身後趕車跟隨的親衛都震驚了:皇後與太史令這體力,是不是也太好了?原以為兩人很快就會上馬車呢,誰成想這一下午就逛著沒停啊!
原本以為她要到正式就職吏部後,才能攢夠七千五百枚籌子。
*
已然是皇後的媚娘,心中也縈著與當年的安寧喜悅:“好。”
如果說一陣傷感拂過心頭,倒是因為忽然想起了先帝。
想起了貞觀二十二年。
五千枚籌子買下《給你一張農作物的活點地圖》(下麵還有小字備注:該指南為你實時標注,所需的農作物種子在當前世界的具體位置,並附育種指南)。
“我陪姐姐一起。”
*
比如劉司正。
畢竟晨鐘與暮鼓,都是從宮裡承天門的鐘鼓樓上響起,從宮門向外依次關門。
對皇帝來說,先帝、先後故去,如父長兄亦多年難相見,常伴身邊的長輩隻有舅父了。
她手裡是一枚瑩潤月印。
那神色至今清晰地刻在薑沃心上。
跟隨的親衛這回並未提醒時辰:他們擔心的原就是兩位被阻攔在宮門口,那鬨得動靜就大了,如今進了皇城中就無妨了。
不,現在已經不能叫劉司正了,而是劉宮正。
宮門是最早關的,得留出趕回去的時間。
籌子儘數清空。
正如媚娘所說,從此後,皇帝再不能算是新帝了。
媚娘很冷靜道:“咱們幸於與陛下同路,並無分歧相悖處。”
自是一日比一日敬重。
“權勢迷人眼,宛如迷障。”
媚娘走過來坐到皇帝身邊。
媚娘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承天樓:“說來,我也未見過。”
媚娘道:“其實我習慣了猜度人心。能走到這一步,也少不了我善琢磨人心的緣故。”
太過驚訝,以至於皇後問起,能否由她來敲一聲暮鼓的時候,問了兩遍,侍衛們才如夢初醒,連忙將鼓槌遞上。
“恭喜薑老板,你攢夠了!就在剛剛,到了七千五百枚籌子!”
“墜入的越深,就越難醒過來。”
媚娘也拿出隨身帶著的小印。
對他們來說,真是日複一日枯燥的差事。
*
春光如許下,媚娘望著眼前人,聽她溫和而堅定道:“如果權力也是容易迷失的瘋狂夢境,那我們就是對方的錨點。”
媚娘轉頭,夕陽儘染二人衣衫:“但,我想永遠不必猜度你。”
多年後,對印再次被擺在一處。
但已經墜入最深層夢境的他自己,並不覺得異常。
立後大典上,她將作為副使,在李勣大將軍奉聖旨‘冊皇後’之後,她則奉琮璽綬以次授皇後。
薑沃就陪著難得出門,因而格外有興致逛街的媚娘,一路走下去。
媚娘看到什麼都想買一點,好在身後還不遠處還跟著馬車,有足夠的地方裝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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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望著皇帝道:“我心中另有人選。”
薑沃也不免感歎道:“權勢之迷……”
幾乎就在她說出‘臣領命’的同時,她聽到了腦海中小愛同學驚喜的聲音。
媚娘忽然心有所感,她轉頭對望著夕陽的薑沃道:“我今年恰是三十歲了。”
正好嚴承財也趕來宮門口迎候皇後,媚娘就讓他帶人將自己今日置辦之物搬回去。
這一回,薑沃聽著金幣流出的聲音,並沒有多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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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一直往前走的。
薑沃遠遠看著高大的承天樓,忽然道:“姐姐,咱們去看敲響暮鼓吧。在宮裡呆了這麼多年,隻聞晨鐘暮鼓,卻從沒見過這對鐘鼓。”
巨鼓嗡鳴之聲,震得她整個人似乎在發麻。
而她則與薑沃一起向承天樓走去。
媚娘回到立政殿的時候,就見皇帝正拿了一份奏疏,倚在榻上看。
何謂旁觀者清——正如長孫無忌後來肆意安排宰輔朝臣,甚至插手儲位事,在旁觀清醒者看來都心驚肉跳,覺得他在踩帝王的底線。
然而這一日,守在承天門城樓上的侍衛,發現這個差事一點也不枯燥了!
整個下晌,她們將東市慢慢逛過去。
當年那個為了激發兄長一點生誌,而費儘心思搜羅萬物的是晉王;今歲這個終究抬手留下舅父爵位,安排舅父去黔州安度晚年的是新帝。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而人在夢境裡,原本荒誕的事情,也都覺得正常。”
“臣領命。”
“鼓以動眾,鐘以止眾。”晨鐘暮鼓如日升月落般,掌握著這長安城子民真正的白天黑夜。
一為加散階至‘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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