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沃看著手下司勳郎中呈上來的公文:按例,皇後生父應國公過世,爵位應傳於皇後之兄。
雖如此說,心中卻有些疑惑:既然王老尚書三年五載也不走,皇帝怎麼單獨把她叫來說這件事。
這都在薑沃的意料之中。
上吉卦?
“吏部下又設司封,司勳,考功三屬。各屬官員都接近百人。”
她隻入內堂,等候王老尚書和那位神秘同僚的到來。
以上都是很正常的蔭封,然而很快,不正常的來了。
王老尚書在腹內深深歎口氣:老夫這一世兢兢業業,上無愧朝堂下無愧家族,到底是哪裡不修,晚年攤上這樣的差事喲!
王老尚書再想到皇帝的囑托:“朕將王卿和薑卿都交給老尚書了。”
見皇帝如此安排,薑沃其實是鬆口氣的:有皇帝本人安排朝臣來監督製衡她最好,如此,君臣間便大大減少生嫌疑的機會。
王老尚書先至。
他見了薑沃,倒是毫不意外,風風雅雅打招呼:“從今後便不能稱太史令了。”
好巧不巧,她到了司封屬後,接觸到的竟然都是媚娘事。
她從沒懷疑過媚娘的答案。
她隻是馬不停蹄回到了太史局,與周元豹繼續交代太史局公務之餘,還拋擲三枚銅錢就方才皇帝的謎語起了一卦。
果然帝後二人一起道:“你們兩人就預備一直這樣下去?將來一輩子有什麼打算嗎?”
人,向來是最不好管理的。
如今,這兩個迥異的人竟然同時成了自己的下屬。
皇帝於朝上嘉許皇後賢德清正。
王老尚書看著眼前兩位直屬下屬。
大約是正事交代完畢,皇帝忽然露出個笑容來:“薑卿想不想知道,朕選的另一位吏部侍郎是誰?”
“卿此後,務要持心正,明權衡,抑貪冒私親,秉公進賢能。”
果然,皇帝又道:“然王尚書到底已近古稀之年,薑卿又還未至而立。朕便另擇了一個侍郎,與薑卿一並入吏部。”
言下之意要他教出兩個合格的吏部候任尚書來。
心道:帝後果然是夫妻啊!
“薑卿要將吏部上下之製諳熟於心,再到善掌其職,上下通達,隻怕非一兩年之功。”
此言與她所思一致,薑沃適時發聲附和領導:“陛下英明。”
她再次真誠發問:“陛下?”
薑沃一路入內,許多陌生的麵孔紛紛停下與她見禮,其中也不乏衡量與探究之意。
但薑沃自己知道,在其位跟能夠掌其權,從來是兩回事。
“吏部掌天下官吏選授,乃六部之首重。”
五月初一清晨,她早早來到吏部署衙。
她頭兩年,必是以學、以深入吏部之中為主。
能坐在一起吃火鍋的私誼是一回事,但在朝上,在這皇城中,她就得做標準的臣子。
薑沃聞言便應道:“如今,臣才安心些。”
果然,皇帝道:“朕未許。”
薑沃行禮:“臣謹聽聖言。”
當謎語人是皇帝時,薑沃便隻剩下告退可說了——且她還有太史局交接事未做完,太史局對她的意義到底不同。
薑沃:……
人在吏部,薑沃自然最先收到這個消息。
立刻把自己放到三把手的位置上去。
薑沃有點心情複雜。
*
武姐姐會允許她的皇後榮光,蔭護這兩個曾經將她們趕出家門的兄長嗎?
她離開立政殿後,皇帝轉回來與崔朝繼續隔棋盤而坐,媚娘也走過來坐在皇帝一邊,兩個人一齊看著崔朝。
立後向來不是宮中女子一人之事,更恩及家族。
王正卿,不,現在是王侍郎。其名王直,字神玉——這個字來源於他家族中傳說,他出生前祖父夢到神仙交給他一塊美玉。
經王老尚書安排,薑沃先至吏部下‘司封屬(掌朝中封爵事)’曆練三月,而王神玉則至‘司勳屬(掌朝堂授勳事)’待三月。
“故而各部侍郎皆為正四品下,獨吏部侍郎為正四品上。”
倒是給了官位——武元慶至龍州任縣令,武元爽至振州任縣令。[2]
薑沃聽皇帝的語氣已經換了以往的輕鬆溫和,還帶點笑意,就也抬頭好奇問道:“想知道。”
甭管王老尚書心情多麼複雜。
她已經熟練地展開輿圖,往大唐的犄角旮旯去尋這兩州——不,振州倒也不必尋,前侍中韓瑗就在那,海南三亞嘛。
作為吏部侍郎,親自下發落實了這兩道任命。
但皇帝此舉,無疑是提前婉轉與她說明此事,讓她不要有此冒進貪位之心。
薑沃自然也提前做過許多新部門的功課——與太史局這種精煉部門不同,吏部下屬官員極為龐雜,比如單【考功】一屬,負責日常公務的‘令史’與‘書令史’加起來就有上百人。
來人生的麵目周正,美髯飄飄,姿態閒適風雅——
薑沃遵照老領導的安排,就任‘司封屬’。
薑沃從前入太史局,很快就記住了每個人的名字、性情、才乾。但到吏部估計要下一番水磨功夫了。
起身肅道:“薑卿既入吏部,朕對你便頗多期許。”
很快,朝中官員便震驚了。
*
皇帝下旨,追贈皇後之父,已故應國公武士彠為司徒,並州都督;皇後生母楊氏封應國夫人。
“朕已然挽留了他。”
做皇帝不能,至少不應當這樣。
“立後大典後,吏部王老尚書上表致仕。”
薑沃鄭重應道:“臣必不負陛下之期!”
這一位侍郎,應該是皇帝選定的,在三五年後,真正接過王尚書班的人。
免武元慶武元爽承爵。
皇帝聞言頷首。
薑沃毫無異議:要是崔朝能解開皇帝這個謎語人就好了。
皇帝道:“吏部,天官也,為朕之肱骨。當為朝堂擢優者,退劣者。”
為什麼陛下與皇後剛才不問說了算的人啊!
諸般思緒在腦海中轉過,不過瞬間。
薑沃並不知,因自己太忙,帝後就隻留下了崔朝來逼問家事。
薑沃聽了,也不甚意外:王老尚書已經望著七十的人了,一輩子持身中正,為人極低調踏實。
薑沃懂了。
薑沃:陛下,您是會選人的。
皇後上表為兩位兄長‘請辭’爵位。
薑沃望著這個將來的搭班同僚與半個上峰,感受到了未來工作量的壓力。
上吉卦。
最好的老師,自然是在吏部如泰山石一般坐了小二十年的王老尚書。
皇帝給了她吏部僅次於尚書的官位。
人心莫測,可不是程序,輸入進去‘秉公做事’,就會被執行下去。
薑沃主要尋了下龍州,唔,原來在廣西壯族自治區啊。
必然還有旁的事情——
為了這個大侄子在戶部要錢的所作所為,王老尚書每次見到戶部尚書幽怨的眼神,都得拿出為官五十年的臉皮,才能若無其事地走開。
皇帝搖頭:“朕忽然不想說了。”
如今朝上換了天地一般,他能撐過前兩年巋然不,估計也累了,想要退下來也正常。
薑沃倒從未想過一口氣吃個胖子,幾年後就能接過龐大的吏部。
整個吏部的官員,上下數百人,且常有調任外放。
“待初一,薑卿到吏部去後,便能見到了。”
薑沃看清來人時,心中萬般感觸隻化作一個五味雜陳的‘啊’。
她按吏部例呈上奏疏。
王正卿。
皇帝在榻上坐著,以手支頤笑道:“朕看……王尚書精神矍鑠,談吐敏捷,再撐個三五年,一點兒問題沒有。”
道他們白衣無功於國,不堪國爵,請陛下勿加恩。
王老尚書與她談了片刻後,另一位侍郎才至。
好在隻是錯覺。
薑沃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在心底算一算兩人的年紀差距,正好相差二十歲——顯然皇帝已經在鋪設未來吏部的兩任班底了。
薑沃見他腰板直挺,眼明目銳,思維敏捷,再聽說他今日還是騎馬上朝——覺得皇帝估計保守了,感覺王老尚書怎麼也能一口氣乾到八十啊。
他老人家須發皆白,但確如皇帝所說精神矍鑠。
*
隻是……
吏部便擬了公文,將應國公爵位降一等,傳於武士彠長子‘武元慶’,而武士彠次子武元爽,也可按例授縣男爵位。
“朕是要與你說說吏部事。”
兩位吏部侍郎還是如期走馬上任。
這,這他說了也不算。
吏部位於暉政門前,署衙曠麗,儘顯六部之首的宏闊。
薑沃從來心態擺的很正:彆說此時的皇帝了,就算是當年晉王,她都恪守著君臣之分。
饒是崔朝,都被帝後二人的注目看的有些壓力。
可見王老尚書是個保守穩重人:下屬官員最多,牽扯朝堂最深,也最複雜的‘考功屬(掌考核官員政績功過)’,並不令兩人直接接觸。
他看著眼前兩位吏部侍郎——一個是天子近臣,朝野皆知的簡在帝心,這些年晉升堪稱平步青雲;另一個……王老尚書根本不想看自家不省心的侄子!
崔朝頂著帝後(尤其是皇後)的目光,隻覺壓力山大。
一直在案前分奏疏,似乎根本沒有關注這邊的媚娘,此時低著頭,唇邊劃過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果然,她不會答錯的。
她既擇了吏部這個大唐最高人事部門,就做好了十年如一日去深耕的準備,甚至列了五年和十年計劃。
薑沃頗有壓力,殊不知最有壓力的是王老尚書。
皇帝道:“其實王老尚書身子骨很硬朗,上書致仕大抵隻是向朕示無‘把持吏部職權’之心。”
她帶笑收起輿圖。
隻見一個如閒雲野鶴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一個萬年不改的我行我素神態,第一日就比他這個尚書來的還遲。
*
在皇帝看來,薑沃是連猶豫都無,依舊清寧中帶著誠摯答道:“是,臣年輕識淺,必虛心以學,以求不辜負陛下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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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頷首準她告退,又指著崔朝道:“朕將他留下了。”
皇帝笑容更盛,甚至有點……促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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