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大將軍沉思起來。
他開始還真沒想起劉仁軌。
因劉仁軌並非標準軍中序列出來的,他是文臣轉崗武將。
想想劉仁軌過去的履曆——年輕時候剛做九品縣尉,就敢直接打死違法亂紀的四品折衝都尉。
實在是不畏強權的硬核狠人。
李勣大將軍頷首:“可以。”
他把孫子留在身邊,無非是怕李敬業出了京城後,更沒人管束他,如今有機會,他自要把人踢出去多吃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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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禪完畢,劉仁軌原也要帶著他漂洋過海捎回來的,一眾倭國、新羅等使臣坐船回去。
就在出發前,聽聞尚書左右仆射一同尋他。劉仁軌不免帶了幾分疑惑過來。
薑沃見人龍行虎步進門——
這兩年劉都督在她心裡,是完美的遼東代購。以至於她有時候會忘記,劉仁軌是何等樣硬核狠人。
果然,劉仁軌聽完英國公的囑托後,連個磕絆都沒打:“若是英國公不怕長孫吃苦,隻管將人送到遼東。”還老實不客氣直接給李敬業定了品級:“隻是遼東無閒職,就讓他從最低級的九品陪戎校尉做起吧。”
其實李敬業現在於兵部內已經做到了七品官。而京官到邊關,按例其實可以再升一級。
隻是劉仁軌不準備直接用這種官三代做六品官。
反而直接把李敬業的品級壓到了最低——若是英國公連這點委屈都不舍得人受,那他可不敢要英國公府嫡長孫。
見劉仁軌這個態度,李勣大將軍倒是放心了,頷首道:“好。”
劉仁軌見英國公同意,這才接著道:“李公子想要打仗也沒問題。高句麗、百濟等地動不動就有小股反叛軍出現。”
“新羅、倭國這兩個屬國,也總不能儘數安分。”
說到這兒,劉仁軌還特意轉頭對薑沃道:“我之前與薑相報過的,倭國的銀礦,就曾出過倭國‘流民’衝擊之事。我雖人未在倭國,但據我看戰報忖度——那起子人可不像單純的流民,估計是奔著炸礦的火藥去的。”
薑沃頷首:“正是,所以今日,我也有一事托付劉都督。”
“倭國銀礦的管理,我準備交給一個叫吳英的女官。她曾隨我師父出海數年,能夠熟諳使用羅盤,也能操駕船隻,本身武藝也不弱。”
劉仁軌也爽快點頭:“既是薑相信得過的人最好。否則我也惦記著倭國幾處銀礦事——銀子事小,火藥萬一丟了事大。”
薑沃心道:你這句銀子事小,辛尚書一定不同意。
劉仁軌雖然是薑沃的好代購,但涉及公事還是公辦,對薑沃道:“若是全權負責銀礦事,必要掌些兵力才保得住安穩——那薑相定下的這位女官,我得考一考她的本事。若不能掌兵,便隻好讓她做個監管,我另外派將士過去。”
薑沃頷首:“劉都督隻管考。”
劉仁軌能提出‘考核’通過後就讓吳英掌兵權,已經符合薑沃的預期了。
若是在大唐本土,尤其是此刻大唐還名將輩出,武德充沛的年代,想讓毫無根基的女子入軍隊為將領掌兵權,實在是天方夜譚。
但從屬國開始,就並非不可能了。
尤其是倭國和新羅,原本就有過幾任女王。如劉仁軌等將領便也自然覺得,當地既然是女王,那麼讓女將女官去對上女王,也挺正常的。
那就,從最邊緣的地方開始吧。
薑沃想起吳英之前出海時寄給她的信:盼著有生之年,也能操駕一回戰船。
那一天,想來不會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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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駕離開齊州之時,熊津都督劉仁軌便未再跟隨,隻恭送聖駕。
之後便帶著東夷各國使臣,並兩位宰相托付到他手裡的兩個年輕人,直奔登州,再次渡海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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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日,路上再無風雪阻隔,聖駕有條不紊地往長安城歸去。
倒是有一日,裴行儉忽然來尋薑沃。
薑沃從未見過裴行儉這樣鄭重的請求之色。他甚至一禮到底:“薑相素簡在帝心,有一事我欲請托薑相。”
“不知一聖有無心思,再起本朝的淩煙閣,選功臣入內?”
淩煙閣?
薑沃很快反應過來,裴行儉必不是為自己問的。
而是為其師父蘇定方大將軍問及此事。
與英國公一樣,蘇定方大將軍也年過七旬了,而且……比起英國公尚能任太子太師,蘇大將軍這一年來卻是多病痛。甚至這一回封禪泰山,蘇大將軍也隻能隨行,並無力再掌一路禁軍護衛事。
實是歲月不饒人。
作為弟子,裴行儉深知,師父畢生遺憾於先帝一朝少有戰功。故而貞觀年間門淩煙閣,蘇定方想都沒有想過。
可當今登基後這些年,他前後滅三國,皆生擒其主。
從西突厥到百濟,轉戰萬裡,為大唐開疆擴土。
蘇定方時常忍不住想:若當今陛下起淩煙閣,他應當夠資格,如他從前追隨的主將李靖大將軍一樣,圖形淩煙閣。
然而這話蘇定方自己自不能說。
裴行儉看出了師父的深切期望。
然而他作為弟子,卻也不好去一聖跟前提起此事,且他覺得自己尚不夠分量提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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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沃聞言沉思。
據她所知,曆史上高宗一朝,是沒有再起淩煙閣的。
倒是之後唐肅宗、唐代宗、唐德宗、唐宣宗等好幾朝,往淩煙閣裡添加了許多文臣武將。以至於淩煙閣畫像人數增加到了一百多人,含金量大大下降。
比起後世掛進去的某些人,蘇定方大將軍無疑是極夠資格入淩煙閣的。
說來,貞觀一朝群星璀璨。未能入淩煙閣的遺珠也不止蘇大將軍一人。
若薑沃來說,還有一人,論實打實的軍功亦有資格入淩煙閣——
平陽昭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