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做吏部選官之人,便要為朝廷考評人物,擢選良才。若選出經世之才,於國有益,自然就是功績。”
“譬如為掌刑罰之官,便要決斷無滯,處刑平允。斷案優於常人者,便是功績。”
就像是史冊記載的狄仁傑,能夠一年內處理好涉及上萬人的積壓案件,且無一樁冤假錯案,這如何不算功績?
“譬如禦史監察之官,便要彈舉必當、言之有據。”說到這兒,薑沃還不忘回踩一下,已經有些退縮之意的李敬玄。
“如李禦史這般,開口就是‘竊以為’‘莫不是’‘隻怕是’的種種臆斷之舉,實在是不配為禦史,何況是正四品禦史中丞。”
李敬玄臉色煞白。
薑沃這屬於走過路過先踩一腳,真正跟李敬玄算賬的時候還沒到,踩過後也就繼續往下說了。
“譬如戶部……”
……
薑沃將朝廷各署衙事略加描述,最後收尾:“正如魏相當年,乃良諫純臣,滿朝莫能比。”
“故而臣以為,將自己的本職做到至善,便是功績!”
薑沃說完在其位謀其政,略微頓了下,再次說起另外一種功績。
“除本職外,其餘才乾亦屬功績。”
她也毫不避諱提起當年曾經想讓她離開朝堂的長孫無忌:“譬如當年趙國公主修編纂律法,譬如申國公(高士廉)編撰《氏族誌》,譬如房相主修國史等事,這些非宰輔本職,然有益於後世之事,亦當算功績!”
薑沃很快又補充了一句:“既說到這兒,臣便舉賢不避親……不,舉賢不避己說一句,臣以為,城建署混凝土以及火藥等事,也算功績。”
丹陛之上,帝後同時露出了一點笑意。
說來,媚娘還見過薑沃發火的樣子。但對皇帝來說,可謂是第一次見薑卿這般銳氣畢露,甚至稱得上逼人。
今日,李敬玄大概真是把她惹毛了吧。
說完以上一大篇話,薑沃都覺得嗓子有些乾,想想荷包裡的潤喉糖,很想坐回去,趁人不備吃一塊。
而她要陳述的觀點,終於算是說完了。
於是薑沃向二聖行禮:“臣之拙見,言儘於此,還請二聖定奪。”
她行過禮後,還不等退回原位,就聽皇後的聲音再次響起:“子夏曾評《尚書》此書闡講道理明晰,形容其——‘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1]
“今日,我聽薑相之奏,亦有此感。”
說來,薑沃今日在朝堂上,麵對李敬玄的誅心之論都無甚波動的情緒。
然此時,卻被媚娘當眾誇她如‘日月星辰’,誇的略有些赧然。
丹陛之上的媚娘,見薑沃忽然垂目,不由莞爾:怎麼這般經不起誇讚?
她轉向皇帝道:“陛下,薑相首奏此事,又心有丘壑言之有物。不如將為淩煙閣文臣定規之事,交於薑相與……王中書令。再令吏部考功屬諸朝臣佐之如何?”
皇帝很快道:“便如此行吧。王卿、薑卿兩位品行,朕信得過。”
王中書令——王神玉。
這一刻,王神玉跟許敬宗的心理,奇異的一致起來:怎麼是我(他)?我(他)從頭到尾都沒發言啊!
許敬宗再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王中書令,那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櫃啊,他是能管半分事,就絕對不管一分。
讓他與薑相一起擬製,那豈不是還是薑相來定?再加上吏部考功屬輔之,薑相自己就是吏部尚書,吏部考功屬裴行儉與她多年同僚。
想到這些,許敬宗覺得自己剛才起來搶功,簡直搶了個寂寞,白得罪人啊這是!
許敬宗甚至忍不住帶了點幽怨向丹陛上看了一眼——這,是不是有點太偏心了。
尤其是皇後,是真·誇人誇到天上去了。
您要不直接給薑相掛進去呢!
*
說來,許敬宗還隻是腹誹。
但今日諸事不成的李敬玄,則是破罐子破摔,再次質問道:“薑相!爾今歲才至不惑之年!任尚書右仆射也不過兩載而已,哪怕有些‘奇技、奇器’現於世,難道功績就足以與先帝年間房相、杜相一般,位列淩煙閣嗎?”
朝臣們再次宛如吃瓜的猹,一齊看向薑相。
薑沃聞言歎息:唉,李敬玄若再這麼善解人意,她都不好意思出手料理他了。
怎麼就能這麼句句問在她心坎上呢?
朝臣們便見薑相依舊隻麵對二聖,坦然道:“臣任宰輔不過兩載。縱然夙夜小心,自問萬事儘心而為。但尚且年淺,所行多有不足。”
做宰輔,她確實還很稚嫩。
從隻管人事的吏部,到下轄六部的尚書省,她至今還在奮發苦學階段。
她清楚她的長處在於後世的各種知識,也很清楚她的短處在於是半路開始混跡朝堂。
在處理政事的手腕上,她自不如英國公、中書令杜正倫等人。甚至論起臉厚心黑,她都還沒磨練到許敬宗的水平。
如今朝上,還多有她的前輩師友,薑沃並未打算今歲就入淩煙閣。
然而……
薑沃的聲音清晰而明朗,在這含元殿中,傳入每一位朝臣的耳中。
他們聽到薑相在說——
“臣此生自當恪勤匪懈、以淩煙閣功臣之準繩自勉!”
她便是要明明白白昭示朝堂,她會一直在朝堂中,且她將來欲上淩煙閣!就如同每個武將都想要封狼居胥,在建平定四方之功後,所得恩錫勳爵一般。
她既是朝臣為宰輔,待她有了足夠的功績和資曆後,她當正大光明的圖形淩煙閣。
將來文臣之功的定規明明白白,天下人都可以對比來看,她是否夠格。
她不會謙讓。
不會後退。
將來,她之丹青圖畫,自要入這淩煙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