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什麼男人不能去和親,完全沒問題。
薑沃看向媚娘——她沒記錯的話,史冊上武皇登基後,武周跟突厥也和親過。那就不是什麼挑宗室女封公主去和親,而是把她一個討人嫌的武家侄子,封了尊貴王爵,送(扔)到突厥和親去了。
畢竟為國儘忠,為兩國止戈這種事,信奉‘陰陽有彆,男主外女主內’的士大夫們不應該更有覺悟嗎?
這可是妥妥的外事啊。
媚娘擺擺手,眉眼間有些厭煩,似乎是趕夏日蚊蟲一樣。
“文成,不必理這些話。”媚娘很快道:“你此去為堂堂正正大唐使節,這些話若有人敢在朝上站出來說,必要治罪。”
媚娘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道:“倒是來說說,你此去要帶的人。”她認真道:“你的安危要緊,文成,我知你不是冒進之人,這回更要事事謹慎,保全自己。”
以媚娘一貫的作風,從來是賞罰分明。
她既然交給文成‘談判’與‘離間計’這兩項重任,自然會給予文成相應的待遇的尊榮。
媚娘對文成道:“我已然向吏部下過詔書,將文成你的幕府,比親王之封。”
吏部尚書笑眯眯在旁舉手,手上還捏著半塊奶卷道:“是,臣已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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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自今年六月起,諸公主開幕府。
正如皇子們的冊封,有親王、郡王等高低之分一樣,公主自然也有。
長樂公主等先帝嫡出的長公主,幕府就是位比親王之封。文成當時是與其餘公主一樣,比侯王之封。
如今文成既為正使,很快要出使西域,媚娘就將她的幕府級彆提了上來。
除了顯示尊榮外,還有更實際的作用——親王幕府的親事(士兵)自然比郡王位的更多,也算是給文成多一重安全保障。
此時媚娘就在一一數道:“親王府中設有典衛、廄牧等職,專管府上兵士的度支和馬匹糧米等事。”就像是軍隊中的文官。
“這些官職要緊,文成你回去後,要再理一理帶走的人。”
文成應聲。
媚娘接著道:“位比親王之公主幕府,其下便可以設‘執仗親事(弓箭手)’與‘執乘親事(騎兵)’兩隊親兵。”
“這兩隊親兵,每一隊下又最多可置三百三十人。”加起來就是六百多士兵。
而朝廷之所以規定【最多】可置兵六百餘人,而不是每個親王府、公主府都能標配六百餘人,正是因地理位置的不同——
在京城的親王公主,想置滿六百多弓箭手和騎兵,想都彆想。
六百多兵械齊全的士兵,在長安城可是能鬨出不小事兒來的!
因而留在京中的諸位親王郡王和公主們,府內都隻有一二百府兵,絕大部分還是儀仗隊(因嚴格控製軍械,不可能讓王府私兵弓馬精良齊全。若是哪一家府上出現精良弓箭,那可能得刑部大理寺去查一查是不是要謀反了!)。
可以說長安城內,各府親事兵基本就是擺設,論戰鬥力和看家護院,還真不一定有各府的奴仆強。
但文成此去不同!
必得配以精兵。
隻是……
媚娘指了指薑沃道:“薑相與我諫言過,你幕府份內的這六百餘名兵丁,不必都從京中選好配齊。”
“京中給你帶上一百精兵,五十女親衛。剩下的,便由著你去安西都護府後,自行選一些當地的兵士吧——畢竟吐蕃高原,從京中帶過去的精兵一旦發病,隻怕戰力還未必比得過當地的尋常百姓。對吐蕃風物的了解,就更不如了。”
故而媚娘也采納了薑沃的建言,決定將選兵之事,挪至西域再行,隻先給文成途中護衛之兵。
文成深以為然。
而薑沃之所以提起此事,正是因為想起了寧拂英說起的庭州經曆。
在邊境上生活的人,無論男女,都要有些防身的本事才能保命,故而邊關之城池多民風彪悍。在這種環境中,人想要活下來,尤其是想要活得好,多崇尚血性,好勇好鬥。
尤其是西域多年頻頻有戰亂,估計有許多深受其苦的百姓,對吐蕃是心有深恨。
薑沃覺得,文成若是能從當地組成一支娘子軍,這跟從京中掖庭宮女裡訓練出的女親衛,想必又截然不同了。
至於文成從前未接觸戎旅事,會不會選兵練兵——薑沃點開了係統:這不巧了,實操型寶典都準備好了:《練兵實紀》,正是戚繼光將軍防守薊州時,為防禦北方遊牧民族寫成的練兵著作。
開篇就是講解兵員選拔、部伍編製。
教材與專業十分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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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紫宸宮後,薑沃邀請文成去家中做客。
書房內。
文成重新細細想了一遍皇後今日的話,心中既有被委以重任的激蕩振奮之意,又不由有些壓力和緊張,更有……
她轉向薑沃:“原以為我此番出使吐蕃,大約半年,至多一年就能回來。到時能與你一起並列朝堂。”
然而如今看來,她這一去,絕非一年半載能還。
薑沃含笑搖頭,真心道:“外頭的天地更廣闊。”
若是在京中,文成是絕對接觸不到軍伍事的。
說到這兒,薑沃就從魚符袋裡取出隨身攜帶的一枚小小鑰匙,開了書房中一處隱秘的抽屜。
她取出之前就抄好的,原以為還要再過些年才能拿出來的兵書,送給文成。
*
文成本以為薑沃是送給自己珍本,話本之類的書籍。
接過來就隨手翻開看。
然而越看越駭然——文成是識貨的人,這樣詳細的,對照著做就很可能組建起一支強大軍隊的兵書!
怎麼會……
“你這本兵書是怎麼來的?”文成不是要探秘,而是太過驚訝以至於下意識發問。
就見薑沃捏著手裡的七寶佛珠(今天輪到了佛教),邊慢慢數著邊認真道:“有一天,我坐在窗前,正在積攢功德。”
“忽然飛來一隻仙鶴,口中就叼著這本兵書,‘咻’扔在了我懷裡。”
文成:……
她幽幽看了薑沃片刻:“是你前幾日的酒沒醒?還是以為我喝多了?”
文成少有刁鑽話,聞言,薑沃不由笑倒在熏籠上。
手裡的佛珠發出簌簌聲響。
文成就見她笑了半晌後,才撐起身子專注望著自己,雙眸澄澈——文成第一回見薑沃就覺得親切,正是因為這雙眼睛,很透澈的一雙眼睛。
多少年過去了,依舊如晴空朗星。
“文成,有些事連我自己都說不明白。”
她確實是跟任何人都說不出口。這也算是係統一種自然保護機製,讓宿主免於在被‘欺騙’‘下藥’‘迷魂’等特殊情況暴露自己的最大的秘密。
所以她隻能對著平陽昭公主畫像說。而且不怕有人偷聽。
“所以,你就當是仙鶴送給我的,好不好?”
半晌,文成才輕輕點頭,不再提此事,隻鄭重道:“這本兵書,我絕不會示人。”
方才,她想起了與薑沃有關的許多舊事。
但她不會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