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的馬車上鋪了厚厚的錦繡被褥,車中放了兩個手爐。讀蕶蕶尐說網譜一上車,車中溫暖如春。
雲淺月伸手拿起一個暖爐抱在懷裡,將另一個暖爐塞進容景懷裡。容景拿開暖爐,塞回她的懷裡,雲淺月挑眉看著他,他勾唇一笑,將她攬進了懷裡,聲音溫潤溫柔,“抱著這個哪裡有抱著你舒服!”
雲淺月翻了個白眼,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拉長音道:“容公子,您的品味真高尚。”
容景挑眉。
雲淺月窩在他懷裡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誰以往那十年裡日日離不開暖玉床,出門手裡都抱著一個暖爐。那時候怎麼不想著抱我?”
“那時候也想,想得心都疼了,可惜偏偏不敢去求。”容景輕輕一歎。
雲淺月心裡一疼,鬆了手爐,伸手抱住他的腰,將臉埋進他懷裡,低聲道:“從今以後我就當你的手爐,好不好?”
容景忽然笑了,低頭看著懷裡的人兒,她真是有一顆柔軟的心,若不是玉子書親口說起她前世的一些事情,那個玉太子口裡不會出現假話,他真懷疑那個女人與她是否真是一個人。他將頭低下,埋在她脖頸處,笑著道:“好!”
雲淺月臉上悄悄爬起一片紅暈,感覺脖頸處溫熱的呼吸,她的心跳了跳,不再說話。
容景看著雲淺月耳根子漸漸染上粉紅色,他無聲而笑,也不再說話。
車中靜靜,外麵車軲轆壓著雪麵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馬蹄踩在雪地上同樣發出踢踏踢踏的聲響。漫天飛揚的大雪簌簌而落,打在車棚上,車棚黑色光滑的錦緞隨著馬匹拉車的晃動使得雪花站不穩腳,又匆匆滑落到地麵。
車中兩人誰也再未說話,就這樣一路偎依著回到了皇城。
守城的士兵見到容景的馬車,連忙打開城門,馬車一路順暢地進了城。文萊跟在其後。
“世子,您和淺月小姐是先回府換衣,還是徑直進宮?”弦歌在外麵輕聲詢問。
“徑直進宮吧!”容景道。
弦歌應了一聲,揮動馬鞭,馬車向皇宮的方向行去。
雲淺月動了動身子,從容景的懷裡出來。伸手挑開簾子,一股清冷的風撲麵而來,她身子打了個激靈,向外看去,隻見城門口所有士兵都身穿素縞,街道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也都是身穿素衣,見不到任何一人頭戴冠纓。家家的店麵門前都栓了白綢或者黑緞。滿城再不聞昨日的血腥之氣,卻是有一種壓抑的沉重。她收回視線,落下車簾。
容景借著雲淺月挑開的車簾向外看了一眼,須臾,收回視線,看向她。
雲淺月輕聲道:“以前我一直盼著老皇帝死,大約是從他四十五歲壽辰那一年就開始盼著了,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偽裝十年,同樣也盼了十年。如今他真死了,我竟然覺得也有些不好受。”
容景輕輕彈了彈雲淺月的腦袋,笑道:“雲淺月,這是人之常情!”
“他雖然是一個可惡的愛使陰謀詭計不計手段的帝王,但也不過是一個老頭而已。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我覺得他這可恨之人,也是有些可憐之處的。”雲淺月微輕的聲音忽然有些漠然,“其實我能夠體會他他在乎這夜氏江山猶如性命的感受。就像是人的信念,早已經自小就根植入了他的靈魂。他不由自主地為了這個信念而忘卻自己還是一個人。隻會被這個根植入了靈魂的信念左右,讓皇權和夜氏江山淩駕於所有之上,包括他自己。”
容景不說話,靜靜聽著。
雲淺月繼續道:“因為我曾經也有一個信念,那信念也根植入了我的靈魂,已經達到了不惜一切去守護,不死不解脫的地步。所以,我在想,這皇帝老頭死了也未嘗不好,他總算是解脫了。”
容景忽然一笑,伸手揉揉雲淺月的頭,笑道:“彆想了!他還不值得你去想。”
雲淺月忽然也笑了,打開容景的手,用自己的手揉揉腦袋,“是啊,不過是一個死老頭子而已,他活著的時候我見他一麵就反胃,如今他死了正好,我為他傷感什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為他傷感,還不如想想夜天傾呢!”
“想夜天傾?”容景挑眉。
“嗯,想想他是否走快一步,早點兒喝了孟婆湯,彆再遇到那個糟老頭子!”雲淺月道,“生來父子如仇人,死去黃泉路上還是彆見了!保不準多見一麵,下輩子他們還是父子。這不是造孽嗎?”
容景忍不住好笑,用手點點她的頭,“你呀,真是……”
“我怎麼了?我說的是實話嘛!”雲淺月懶洋洋地躺回他懷裡,仰著臉看著他。
“的確是實話!”容景笑著點頭,見雲淺月眸光露出傷感,和昨日親眼看著夜天傾自刎時的神色一樣,他伸手覆蓋住了她的眼睛,對她道:“雲淺月,我昨日準許你為他落下一滴淚,從今以後,你不準再想他了。”
雲淺月眨眨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的手心溫溫潤潤。
“誰愛你也不管用,知道嗎?你的心隻能在我這裡。”容景又道。
雲淺月傷色儘退,點點頭,伸手握住容景的手,“知道了,容公子,我的心隻能在你這裡。誰也奪不去。”
容景嘴角微彎,不再說話。
馬車穿街過巷,不多時,來到皇宮門口。
弦歌停下馬車,對裡麵道:“世子,皇宮到了!”
容景收斂起眸中的溫柔,淡淡應了一聲,撤回手。雲淺月躺著的身子坐起來,看著他,低聲問道:“夜天逸在搞什麼鬼?你可知道?他懂醫術,老皇帝何時大限他又怎會不知?又怎會允許老皇帝沒留下聖旨就死?一般來說,老皇帝一死,就會有人宣讀聖旨傳位之人,之後就會群臣叩拜,稱呼新皇了。可是他如今還是被稱呼七皇子,這說明了什麼?”
“一,說明聖旨還未宣讀,在等著我們進去後宣讀。二,聖旨已經宣讀了,他不是新皇。”容景給出兩個答案。
雲淺月蹙眉。
容景伸手打開車中一角的衣櫃,從裡麵取出一件白色的貂皮鬥篷,給她披在身上,對她道:“彆在想了,早晚會知道,想他又有何用?總之你記著,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在。誰也將你奪不去。哪怕是聖旨,也不行。你何時理會過聖旨?”
雲淺月低頭,就看到容景如玉的指尖在給她係披風,上好的貂皮鬥篷披在身上,頓時感覺暖到了心窩,她一時間並沒說話,隻是看著他溫暖的指尖。
“聽到了沒有?”容景見她不答話,抬頭看著她。
“聽到了!”雲淺月點頭。她心定如一,愛著容景,自然不可能妥協屈就彆人。有一個人已經成了心口的朱砂痣,就再也磨滅不去,彆人都是路邊的風景而已。
“走吧!”容景放下手,滿意地看了她身上的披風一眼,挑開簾子,緩緩下了車。
雲淺月跟在他身後,輕輕一縱,也跳下了車。
這時,文萊的馬車也來到,他立即扔了馬韁,跑了過來,對二人恭敬地道:“景世子,淺月小姐,七皇子說您二人來了之後就直接去聖陽殿。”
“嗯!”容景應了一聲,拉著雲淺月的手向宮門口走去。
雲淺月跟著他抬步,隻見宮門口和城門口一樣,把守宮門的士兵人人皆是一身素縞,宮門上掛起了皇帝駕崩的白帆。她淡淡掃了一眼,收回視線。
宮門口的士兵見容景和雲淺月來到,連忙打開宮門。
容景和雲淺月向聖陽殿走去,走了一段路,雲淺月忽然問,“這件披風哪裡來了?”
“給你特意做的。”容景道。
“什麼時候?”雲淺月眨眨眼睛,伸手摸了摸披風的皮毛,探究地道:“這件披風不像是新的,雖然看起來很新,但應該也是因為保存的好。”
“嗯!”容景點頭,想了一下道:“大約兩三年了吧!”
“那個時候?”雲淺月挑眉,看著容景的側臉,“你確定是給我做的?”
“雲淺月,自然是給你做的!你不用懷疑。”容景瞥了她一眼,道:“那個時候我被寒毒折磨了七八年,已經折磨得苦極了,但每每知道你和夜天逸傳遞書信,我就更是比寒毒加身還苦。於是我就狠了心,覺得即便寒毒解不了,我也要要了你。”
雲淺月看著他,好笑道:“居然有這麼糾葛啊!那時候你直接告訴我你想要我,不就得了?何至於我後來拐了那麼一個大彎子啟動了鳳凰劫?沒準你一告訴我,我立即就答應你呢。”
容景伸手揉揉額頭,歎道:“我對任何事情都自信,唯獨對你。”
雲淺月心裡忽然一酸,又很快就感覺無儘的甜。她看著容景,緊緊地回握住他的手。老皇帝死了,夜天傾也死了,夜天煜被下入獄,這個夜氏江山有著皇室血液且有本事翻雲覆雨的人就是夜天逸了。夜天逸對她不管用什麼心思,什麼手段,她都相信,隻要有容景在,這個如玉無雙的男子會為她撐起一片天。
容景感覺到雲淺月的感情和信任,偏過頭,對她綻出一抹雅致的笑,緊緊握住她的手。
二人不再說話,一路走向聖陽殿。
今日的皇宮死一般地沉寂,雪打宮牆,漫天銀白。宮人一改往日光鮮亮麗,都齊齊身穿素服,白雪落下,每一個人影都是一樣的白。
過往宮女太監看到容景和雲淺月,老遠就避讓見禮。
即便飄雪如畫,依然掩飾不了皇宮內各處散發的沉重的氣息。
容景和雲淺月來到聖陽殿,就見聖陽殿外搭造了靈棚,裡麵停了一尊棺木。上好的紅木,鮮紅如血。棺木前跪了黑壓壓一片人。最前麵的是幾名小皇子,小皇子後麵是以六公主打頭的十幾名公主。公主之後是一群女人,顯然是各宮的妃嬪。應該都是有品級的,沒品級的妃嬪連哭喪都是沒有資格的。人人披麻戴孝,有的人在小聲哭泣,有的人靜靜地跪著。妃嬪之後跪了滿朝文武。
這些人顯然已經在這裡跪了許久,身上被打了厚厚一層雪花。
雲淺月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掠過,沒看到夜天逸、明妃、夜輕染、容楓、冷邵卓、甚至德親王、孝親王、雲王爺、秦丞相等熟悉的身影都未見到,她眉梢挑了挑。
文萊本來跟在二人後麵,此時打量了一眼聖陽殿外的情形,快走一步越過二人進了殿。
容景拉著雲淺月停住腳步,目光看向停著的那尊棺木。
雲淺月也隨著他一起看向那尊棺木。那尊棺木鮮紅如血,一見就是紅木中的極品。但木再好,那也是一尊棺木而已。老皇帝九五之尊,掌控天聖江山三十年,天聖從始祖皇帝起,除了東海外,四麵八方臣服。幾多附屬小國,歲歲納貢,年年稱臣。天聖自詡泱泱大國,繁華百年,他一生汲汲營營,守護江山基業,視如性命。暗中籌謀,想要掌控小國,除去榮王府和雲王府,中央集權,可是到頭來,他一事無成,百年之後,也不能足踏四地,更不能手伸出京城,棲身之地不過是一尊棺木,尺寸之地而已。更甚至,連最好的紫檀也用不上。
文萊進入內殿片刻後,內殿的門被打開,呼啦啦走出了一堆人。
當先一人是夜天逸,他的身後跟著德親王、孝親王、雲王爺、鳳丞相,幾人之後是容楓和冷邵卓。最後緩緩走出夜輕染,夜輕染一臉晦暗,眼眶有些紅,看起來有些憔悴。夜天逸臉色也不是太好,顯然一夜未睡,但衣帶整齊,雪青色錦袍,腰間係了一塊白布。其他人德親王、孝親王、雲王爺、鳳丞相幾名老臣人人神色凝重,容楓和冷邵卓氣色比幾人好些,但顯然也是一夜未睡,有些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