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嘰嘰喳喳之音絡繹不絕,竟是在大殿內也能聽得一二。
目下皇後正規矩嚴謹的向太後問了安,才要入座,便聽得有宮人喧嘩。
皇後臉顯厲色,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太後殿外喧嘩,你且去瞧上一瞧。”
“是,皇後娘娘。”
侍人見皇後動怒,連忙跪地應聲,生怕一個不謹慎,皇後娘娘的怒氣會灼燒到自己的衣襟上。
“算了算了,”侍人還未行動,太後和善慈祥的擺擺手,道:“皇後也坐,我這老人家跟前,沒那麼多規矩,不礙著什麼的。這年紀大了,若是耳邊沒個響動,反而心慌的緊呢,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皇後已然入座,笑得雍容得體,道:“是,太後教訓的是。”
“什麼教訓不教訓的,”太後道:“你啊,便是性子也太小心謹慎了,怪不得……唉……”
太後話至此處,便無有繼續,硬生生斷了截。
隻是即便如此,皇後也已知了七八分太後話中之意,神情莫名失落,眸子間也黯淡了幾分。
太後頓了半晌才道:“你也是知道的。和那什麼劉美人比起來,哀家是偏愛於你的。”
“謝母後錯愛。”皇後規矩的滴水不漏。
太後道:“可這有什麼用呢,哀家終究不是皇上啊!皇後要叫哀家歡喜,也要叫皇上歡喜才可。”
“是……”皇後聽了,眸子更是暗淡。
太後歎息又道:“你便是性子過於嚴肅古板,在宮人麵前如此,在白玉麵前如此,在皇上麵前也如此。這可如何是好,皇上是最吃軟不吃硬的秉性,這你還不知?你瞧那劉美人,最懂得這其中之門道,兩麵三刀的戲法做的是順風順水順心順力。如今那劉美人得了榮寵,好生囂張跋扈,今日不將你放在眼中,明日恐不將哀家放在眼中。你可要好生琢磨琢磨,往後裡要如何才是。”
“是……”皇後一一應承,道:“母後訓斥的是。”
太後擺手,道:“哀家如何是訓斥你,隻是與你說幾句體己話兒罷了,換了旁人,哀家決不會這般說,這你還不知?好了,我們說些個旁的……”
太後也知皇後心思細膩,這自尊心恐要比一般大男子還要強上些許,這提點的話兒也不得說得太重,點到為止便罷。
太後換了個話題,笑著道:“哀家可聽說了,你宮裡麵拿了新的凝團,效果如何?還不給哀家說道說道?”
皇後連忙接話,道:“是有這麼回事兒。”
這所謂的凝團,其實便是古代的“洗麵奶”,乃是潔膚之物。
古代人並非不知美不化妝,化妝的曆史悠久綿長,既化了妝,卸妝潔膚這樣的問題,自然也要想辦法解決。
澡豆和皂團皆是古人常用的潔膚之物,其間工序之繁瑣,用料之考究,都是現代人不可想象的。
太後口中這凝團便是皂團的一種,叫法頗為雅致。
皇後道:“聽聞這凝團之中混有白蒺藜、山楂、杏仁、紅米、蜂蜜、檀香等等,用之能使肌膚滑如細紈,白如凝脂,乃是難得一見的上品,正適合母後您使用。等一會兒子,我便叫人將這凝團給母後送來。”
“嗯,你有心了。”太後道。
這一提起凝團來,太後無端端的便想起了身邊兒的采蘩,還有采蘩口中的戎狄巫者厲長生。
前個采蘩叫那戎狄人畫了個麵妝,仿佛變了個人似的。隻是麵妝還是要洗掉,不洗也維持不了好幾日,畫得再好也會花妝。這第二日采蘩便打回原形,無論如何也畫不出厲長生那手筆神韻來。
太後眼瞧著采蘩前後的變化,心裡便如揣了一隻不安分的毛兔子,想要寧靜也不行,總時不時便想到了那戎狄巫者,竟真這般稀奇。
太後想見一見厲長生這人,卻又不甚放心。戎狄雖已成為大荊的附屬國,但這話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誰知那厲長生就不是個心懷鬼胎的?
是了,那厲長生本就是個細作,否則也不會甘願失了男子的尊嚴,進宮做個侍人,以求活命。
太後左右這麼一思忖,便覺著有些個乏了,擺擺手道:“哀家累了,皇後也回去好生歇著罷。”
“是,母後。”皇後垂首道。
皇後規規矩矩從太後宮殿中退出,目不斜視的便走了出來。
先前還有好些個宮女圍著厲長生打轉兒,聽說皇後要出來,連忙全都歸於本位,屏氣凝神垂頭不語。
“噠噠噠……”
隨著跫音而至,皇後果然行了出來,每一步走的皆是毫無差錯,尋不出一丁點的不是來。
眼看著皇後便要離開,哪裡料到就這一節骨眼……
瞬息之間,皇後卻停了步子,目光一晃精準無誤的落在一旁厲長生身上。
“嗬——”
眾位宮女均是暗地裡倒抽一口冷氣,心臟七上八下,好不忐忑擔憂。思忖著,難不成是……皇後娘娘在殿內聽到她們議論的聲音,所以要拿厲長生開刀?這可如何是好?
宮人們嚇得篩糠流汗,厲長生則是四平八穩模樣。
厲長生這人性子最是理性,遇著什麼事兒,再急再凶,也極少意氣用事,一拍腦門之舉更是絕無可能。凡事亂了陣腳,反會愈來愈亂,後果不堪設想。
皇後拿目光打量著厲長生,厲長生看似本分,其實也暗自揣摩著皇後。
皇後臉色雖威嚴十足,但那目光之中,倒無多少怒氣殺氣,反而探尋和猶疑占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