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白玉走出來,站在那大插屏後麵,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就藏在記憶深處的某一地方。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轉,首先看到的並非那喧嘩大鬨的夫人,瞧見的反而是同樣站在人群之中,一身黑色衣袍的厲長生。
“流安世子……”
荊白玉眯著眼睛低聲說,眼眶也沒來由的一陣陣發酸。
正如他在酒肆樓上瞧見的一樣,這流安世子果然與厲長生長得是再相似也沒有……
然而他不是厲長生,絕不是……
荊白玉止不住抬起手來,他仿佛還能感覺到,十年前自己滿手厲長生鮮血的熱度,那黏糊糊又**辣的感覺,惡鬼一般,在每個黑夜進入他的夢中,叫他輾轉反側,從未有安寧的日子。
荊白玉感覺自己有些不能呼吸,心口壓抑的鈍痛著,他低下頭去,伸手壓住了自己的心口位置。
就因著這低頭的動作,霎時間錯過了厲長生投來的溫和目光。
厲長生與宛陽郡主一起,就站在人群之中。發生騷亂的那一刻,厲長生就在想著,指不定荊白玉聽到動靜,會走出來瞧一瞧究竟。
穿過這人群的目光,果然一下子便發現了荊白玉的存在,就在那大插屏後麵,身影瞧不真切,若隱若現的。
荊白玉的確長高了許多,再也不是七八歲半大的孩子,然而白衣少年若想要追趕上厲長生的身高,怕還是遙遙無期的事情。
而且少年的身板瞧上去有些單薄,不知道是不是因著身子不舒服,正微微彎腰壓著心口。
厲長生有些想要走過去,但這絕對不是什麼理智的做法。
“瞧瞧你們的東西!”
“叫大家評評理!”
“這麼貴的東西,難用至極,還說什麼用了就不給退,憑什麼呀?!”
有個貴夫人打扮的女子,站在中間,正與掌櫃和夥計理論著。
喻青崖一瞧,立刻說道:“公子,我將那蠻不講理的刁婦人轟走!”
他這話說罷了,根本來不及走過去,卻瞧有人捷足先登一步。
宛陽郡主低聲叫道:“喂!厲長生你乾什麼去?喂……你去管什麼閒事啊!”
厲長生仿佛未有聽到,已然一臉溫和笑容的走了出去,站在那貴夫人麵前,說:“這位夫人,您手中的東西可能並未有什麼問題,隻是您使用的方式不太正確罷了。”
“你說什麼?”那夫人瞧突然有人出頭,立刻狠狠瞪了一眼厲長生。
這場景的確似曾相識,不論是荊白玉還是厲長生,亦或者是在喻青崖心中。
十年前的某一天,同樣是有人到香粉鋪子裡來找茬,當時也是厲長生出麵,將事情輕鬆化解。
厲長生並非一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然而眼前的閒事兒,他是必須要管上一管的。
厲長生心中另有一番計較,自己無法與荊白玉直接說自己的身份,生怕荊白玉不肯相信。若是如此,那便要換一種更好接受的辦法才可。
而正巧了,那找茬的夫人,不正給厲長生了一個機會,一個證明他自己是誰的機會。
厲長生很了解荊白玉,荊白玉也同樣了解他。
在荊白玉心裡麵,厲長生能說會道,沒有人比他更會說話,沒有人比他主意再多,也沒有人比他更為手巧。厲長生總有數不儘的稀奇頑意,也總有說不完的道理。
“你什麼意思?你是誰啊?”那貴夫人打量著厲長生,說:“也是這鋪子裡的夥計?看著不像呀!”
“他是誰?”宛陽郡主一瞧,拉厲長生不回,隻好也跟著出了頭,道:“他乃是流安侯世子!你的口氣放尊重一些!”
貴夫人嚇了一跳,道:“騙人罷?流安侯世子?那你管這閒事做什麼?我瞧著就是鋪子的夥計,還想騙人呢!真是頑笑。”
厲長生並不因著貴夫人的話兒露出惱怒神色,隻是溫和友善的說道:“在下隻是路過罷了,瞧見夫人因著手中的散粉而苦惱,所以才好意出來解惑。”
那位貴夫人手裡拿的,可不就是香粉鋪子裡的一盒散粉?
這散粉在古代也並非什麼稀罕頑意,便是用來定妝使的。厲長生重新設計了一番,叫人做成控油與保濕兩種,在鋪子裡售賣起來。
“我瞧你就是這鋪子裡的夥計!一準兒沒錯!你說這散粉我不會用?真是笑話!難不成你一個大男人懂的比我還多?也不嫌風大閃著舌頭!”貴夫人譏諷的說道。
厲長生好脾性的說:“若是夫人不相信不服氣,在下可演示一番與夫人,這麼多人在場,隻要一瞧,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就是的!”宛陽郡主在旁邊道:“讓大家瞧著,有這麼多人作證呢!你敢也不敢?莫不是旁的香粉鋪子派來找茬子的罷!”
“你說甚麼?我有什麼不敢的?”貴夫人底氣十足,當下說道:“儘管叫大家來看看罷,好叫大家都知道知道,這家鋪子賣的是什麼狗屁的東西!坑人的頑意!”
眾人聽了他們的話,都是興趣盎然的樣子,一個個伸著脖子,想要看個究竟,到底這事兒是誰有道理。
宛陽郡主止不住小聲對厲長生道:“喂,你能行嗎?你看她那臉……嘖嘖,斑駁的厲害呢。”
貴夫人今兒個便是塗了手中的散粉來的,滿臉斑斑駁駁,一塊一塊,彆說近看了,就是遠遠一瞧,也覺得慘不忍睹。
旁的直男看著,估摸著會覺得這位夫人有十天半個月未曾洗臉,臉上到處都是皮子,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不隻如此,散粉顯然皆鑽進了這位夫人的毛孔之中,將一臉瑕疵凸顯的是再明顯不過。
厲長生淡淡的說道:“我怕方才已然說過了,是她用錯了方式。”
宛陽郡主說:“散粉啊,不就是那麼塗上就好了?還能有什麼方式不方式的?”
厲長生首先接過貴夫人拿來的散粉,低頭瞧了瞧,說:“散粉的確是這家鋪子的,聞起來有淡淡的花香,粉質相當細膩,保濕和控油比較平衡,如今這天氣的確適合。”
貴夫人道:“適合什麼?你沒瞧見我的臉?再好的胡粉都被它給毀了!”
厲長生和善的道:“夫人可是用散粉刷輕掃上的散粉?”
“沒錯!”貴夫人道:“就是這家鋪子買來的散粉刷,你看看你看看,我都不敢照鏡鑒。”
厲長生請貴夫人卸了妝麵,坐在席上,重新將底妝輕拍在臉上。隨即,厲長生便挑選了一隻散粉刷,少量蘸取盒子中的細膩散粉,然後輕輕按壓在貴夫人的臉頰之上。
厲長生說道:“散粉不論是控油的還是保濕的,一定要少量多次蘸取,切莫貪圖便捷便宜,一次性蘸取太多,那樣散粉容易在臉上結塊斑駁。過於細膩的散粉摸起來觸感的確不錯,但是上妝之時亦是需要注意一二。最好不要用刷子大麵積掃於麵部,很容易將細膩的散粉掃進毛孔之中,會更加凸顯毛孔與臉部紋路。”
很多散粉配有毛茸茸的粉撲,使用之時,隻需要拿粉撲蘸取散粉,輕拍於麵部,更能使皮膚看起來平滑細膩。
不過使用粉撲,通常會讓妝麵看起來比較厚實,不夠清透自然。這個時候就可用到散粉刷,直接用散粉刷蘸取散粉,與粉撲同樣方式使用,輕輕的按壓與臉部。
這種辦法,有填充毛孔與細紋的功效,毛孔相對粗大的人比較適用。
厲長生手上絲毫不含糊,一邊說著一邊給那貴夫人上妝。
貴夫人目光緊緊盯住鏡鑒,一直想要尋找厲長生的破綻,隻要厲長生弄得有絲毫不滿,立刻就要發難的模樣。
然而那貴夫人很快露出納罕驚訝的表情,厲長生那雙手仿佛會什麼妖術,一樣的散粉在他手中,竟是變得非常與眾不同。
不斑駁不結塊,絲毫毛孔也是未曾瞧見,貴夫人那整張臉,頓時猶如璞玉,猶如素紈,猶如剝殼的雞蛋一樣,看上起細滑無比。
這散粉之中的學問的確是不少的,在普通人眼中,散粉可能隻分為保濕與控油兩種,乾皮適用保濕型散粉,油皮適用於控油型散粉。不過在厲長生眼中,散粉之中的門道便多了去。
這散粉除了保濕與控油之外,還有遮瑕型,焦柔型等等。
說起散粉的遮瑕性,首先想到的可能便是紀梵希四格散粉,其遮瑕性在散粉之中算是極高的,能彌補底妝不足,讓妝麵看起來更加均勻。
紀梵希四格散粉乃是混油明星產品,受到許多使用者的追捧。不過這散粉因遮瑕性高,所以看上去不夠清透,會將本來乾淨的妝麵變得略顯灰白。
萊珀妮細胞修護散粉,亦是有著不錯的遮瑕性,相對比紀梵希來說,要看上去清透不少,按壓於臉部之時,不會顯得臉色發灰。這款散粉保濕與控油平衡,更為適合乾皮與中性皮膚使用。
而說起焦柔型散粉,自然會想起銷量向來不錯的nars粉餅,類似於塑料的手感,壓粉極為結實,用普通的散粉刷根本無法取粉。nars粉餅控油與焦柔性最佳,仿佛一塊毛玻璃,給臉部增加了一個美顏相機一般的特效。
但是nars粉餅其實並無隱藏毛孔的功能,毛孔過於粗大或者臉部凹凸不平的瑕疵使用者,看上去反而會有放大瑕疵的作用。
厲長生道:“夫人可仔細瞧瞧,哪裡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貴夫人早已瞧著鏡鑒中的自己入了神,哪裡能說的出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整個人怔愣不已。
厲長生笑著道:“這款散粉打造的是細膩平滑的質感,若是夫人喜歡毛茸茸的質感,可以選擇旁邊那一款,同樣適合夫人的膚質。”
不同散粉的使用效果,也是有許多不同之處的。例如玫珂菲散粉,塗在臉上便會有剝殼雞蛋一般,滑不留手的感覺。而黛珂散粉塗在臉上,便會給皮膚一種毛茸茸的感覺,很多人覺得毛茸茸的妝感看上去妝麵更為高級。總之根據不同喜好,的確有許多不同的選擇。
貴夫人已經傻了眼,想要挑刺,想要雞蛋裡挑骨頭,卻根本一點毛病也說不出。
貴夫人道:“真是神了!當真是我用錯了方式?”
厲長生好脾性的一笑,道:“夫人按照我方才所說,回去一試便知。”
“看上去真好看啊。”
“當真是神了!”
“這人到底是誰?不曾見過。”
旁邊圍觀的眾人一時議論紛紛起來,瞧著厲長生的目光各不相同。
掌櫃的一臉震驚,瞧著厲長生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位流安世子,不隻是長得像九千歲厲長生,不隻是名字一模一樣,就連說話做事,一舉一動亦是像的不能再像。
厲長生解決了吵鬨的貴夫人,立刻回頭瞧去。
隻是這一瞧,大插屏之後哪裡還有什麼人影?
方才屏風後麵的白衣少年,已然不知在什麼時候悄然離去,連個背影也是不曾留下。
連帶著他身邊的喻青崖也無了蹤跡。
“厲長生!你太厲害了!”
“我的娘喂!這散粉看起來真好用,我們再買十盒罷!”
“喂,厲長生,你看什麼呢?”
宛陽郡主興奮的說了半晌,不見厲長生搭理自己,回頭一瞧,厲長生正瞧著屏風出神,偏偏屏風那塊甚麼也不曾有,那屏風也普普通通,再素氣也是沒有。
“奇了怪。”宛陽郡主嘟囔一聲,也不搭理厲長生了,生怕散粉會被賣光,當下便道:“小旻!小旻快去,給本郡主搶十盒散粉,不不,二十盒,給本郡主來二十盒!”
“小旻?”
宛陽郡主露出納罕的表情,道:“邪了門了!小旻你怎麼也在發呆?你們到底都在看什麼?”
宛陽郡主一抬頭,就瞧侍女小旻也在發呆,同樣看著不遠處的大插屏,一副丟了魂兒的模樣,比厲長生的表情還奇怪。
厲長生見荊白玉不見了,止不住歎了口氣,他還以為自己在荊白玉麵前露一手,那孩子便能將自己認出來,哪知道……
厲長生歎息一聲,自然自語說道:“孩子長大了,不知道在想什麼。”
厲長生閉眼的時候,小太子荊白玉還是個七八歲,又軟又萌又聽話的半大小孩。這再一睜眼,已然十八歲,正好處於青春期叛逆期,讓向來勝券在握的厲長生,的確有些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厲長生聽到宛陽郡主的聲音,回頭一瞧,正巧看到發呆的侍女小旻。
【危險指數:7】
【幸運指數:5】
小旻頭上的危險指數一會兒工夫竟然升高了一點。
不隻如此,係統提示忽然展現在厲長生的麵前。
【任務11:幫助小旻報仇雪恨!】
【報仇對象:太子荊白玉】
“荊白玉……”厲長生立刻皺了皺眉頭。
小旻出神的方向,的確是太子荊白玉方才所站的大插屏方向,小旻怕是瞧見了荊白玉,所以才會久久回不過神來。
厲長生思忖著,看來事情變得有些個棘手,需要想辦法解決一下才是。
“小旻!你到底在看什麼啊。”宛陽郡主抓住侍女小旻的手,使勁兒慌了兩下。
“郡主……”小旻這才回過神來,趕忙說道:“郡主有什麼吩咐?”
“搶散粉啊!”宛陽郡主焦急的說。
“是,婢子這就去。”小旻道。
太子殿下荊白玉已然消失不見,厲長生陪著宛陽郡主,搶了足足二十盒散粉,還買了不少什麼胡粉粉底、胭脂腮紅、口脂口紅等等,簡直便是滿載而歸,拉了一整車的化妝品,仿佛要把香粉鋪子給搬空才是。
厲長生有些哭笑不得,道:“也不怕過期了不能用?”
“放心好了。”宛陽郡主說:“反正帶回去,我宛陽王府人多的很,不會將這麼好的東西放過期的,那簡直是罪過!”
宛陽郡主迫不及待的想要試試新買來的東西,道:“小旻,快把東西都給本郡主搬進屋裡來,知道了嗎?”
小旻立刻點頭,道:“是,郡主。”
宛陽郡主歡歡喜喜的跑進屋裡,小旻立刻忙前忙後的將車輿上的東西卸下,一趟一趟的往房間裡運送。
厲長生打量了那男扮女裝的侍女小旻一會兒,心裡也有了個七七八八的想法。
這小旻為何要男扮女裝,在宛陽郡主身邊做侍女,此時倒是也毫無懸疑。
係統顯示,他的報仇對象乃是太子殿下荊白玉。太子殿下身份高貴,小旻根本無法近身,若他想要報仇雪恨,想要刺殺荊白玉,憑借自己的力量是萬萬不行的。
眼下小旻扮作女裝,成為宛陽郡主的貼身侍女,如此一來,等到了太子壽宴那日,宛陽郡主定然會帶著小旻進宮去祝壽。筵席上人來人往,多小旻一個侍女不多,少小旻一個侍女不少,定然無人太過注意他。
到那時候……
荊白玉怕是要危險。
厲長生雖然能猜個七七八八,卻並不知道小旻與荊白玉之間的血海深仇到底是何種緣由,隻知道小旻是要對荊白玉不利。
厲長生眯了眯眼睛,隨即掛上一臉溫柔的笑意,走到了小旻的身邊,道:“這東西頗多又沉,不如我幫你拿一些個,兩個人也好快一些。”
小旻聽到厲長生的聲音,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與厲長生拉開距離,目光戒備的瞧著他。
小旻的表情冷漠至極,道:“不用。”
多一個字亦是無有,轉身便抱著東西快步而走。
厲長生碰了一鼻子灰,卻也不見絲毫生氣模樣。
倒是旁邊有侍女走過來,道:“世子殿下您莫要生氣,小旻就是這個樣兒,對誰都不冷不熱的,其實小旻性子不壞。”
厲長生見這侍女也是宛陽郡主身邊的,便又換上溫和的模樣,道:“你誤會了,我並無生氣。隻是這小旻姑娘,怕是將我當成了壞人也說不定。”
“怎麼會的?”侍女有點臉紅,羞赧的低著頭,道:“世子您這般溫柔的一個人,大家都是知道的。”
厲長生說話溫柔,笑起來更是在溫柔也無有。那侍女不過十六七歲,與宛陽郡主一個年紀,單純的厲害,與厲長生說了幾句話,頓時有點暈頭轉向。
厲長生正好向她打聽打聽小旻的底細。
侍女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道:“小旻是郡主路上撿的,可憐的緊呢,聽說小時候便無父無母,後來養他長大的伯伯也被奸人所害,他變成了無依無靠的。郡主可憐他,將他收了做侍女,讓他跟在身邊。這小旻手腳麻利的很呢,雖然不愛說話,但是熱心腸,又有力氣,平日裡旁的丫頭不喜歡做的臟活累活,他都願意乾,從不叫苦叫累,有人尋他幫忙,也不會推脫,大家都著實喜歡他的。”
“原是個可憐之人。”厲長生佯裝惋惜。
“隻是有一點……”那侍女猶豫了片刻,仿佛也不想說小旻的壞話,所以一時未有說出口。
“怎麼了?”厲長生關心的說道:“若是有什麼難處,我能幫上一星半點忙的,你隻管說出口來,我定然幫忙到底。”
“唉,這事兒啊,世子也是無法幫忙的。”侍女歎息說。
侍女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道:“恐怕是小旻苦日子過多了,所以一心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呢。總是打聽著宮裡麵的事情,似乎是想要有朝一日,能進宮做什麼夫人娘娘。”
“打聽宮裡麵的事情……”厲長生淡淡的低聲說。
侍女點點頭,滿臉都不讚同,道:“說是羨慕宮裡麵的娘娘們,有好日子過,還說若是能進宮便好了,總是像一些姐妹打聽宮裡麵的事情。小旻如今才十八歲,若是真進了宮……那可才叫沒有好日子過。”
太子殿下荊白玉今年已經十八歲,十年間過去,恐怕也隻有厲長生的歲數未曾增長,其他皆是改變了許多。
雖說眼下仍是荊白玉的父皇在位,可這天下早已不是昔日的天下。
原本處處受製的小太子荊白玉,已然總覽大權,滿朝上下的事情,皆是由太子代理,皇上身子欠佳,已然不再過問什麼。
皇上年紀已大,小旻這十七八的年紀,若真進了宮,倒是叫侍女惋惜的厲害。
怕是隻有厲長生知道,小旻並非要想要嫁進宮中做妃子,而是想要偷偷潛入宮中行刺太子荊白玉。
厲長生從侍女口中套得一些線索,果然再一問其他人,小旻的確向很多人皆打聽過宮中的情況,仿佛真是一個想要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小姑娘。
厲長生唇邊露出一絲笑容,瞧上去有些涼颼颼的,道:“既然如此……”
小旻甩開厲長生,將東西依次搬入房內,隨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宛陽郡主身邊有其他侍女伺候著,小旻出去一趟的確累了,宛陽郡主叫他回去歇一歇,明兒個再過去。
小旻乖巧的應聲,便獨自退下,往自己的房間而去。
走到一半路上,就聽幾個驛館中的小廝在嘮嗑。
其中一個說道:“你彆不信,我表兄便是宮中當差的,乃是郎中令身邊的紅人!”
“郎中令?”另一個說道:“你便吹牛罷!”
郎中令乃是保護皇上的官職,若是郎中令身邊之人,便也是皇上身邊之人,雖然官職不一定有多大,卻日日能瞧見皇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混個眼熟。
小旻一定,當下便頓住了腳步,未有再往前走去,藏身在角落,細細聽那兩人說話。
“你愛信不信,反正我說的是實話!”
“你叫我信你,卻無憑無證,誰會相信你的?”
“你要什麼憑證?我表兄日日在宮中當差,宮中每一座宮殿,每一條小路,我表兄都是了然在心。你莫不是想叫我表兄給你畫個宮中地圖出來?你才肯相信!”
“畫了我也是不信的,誰知道你是不是瞎畫的,哄弄誰呢?”
那兩個小廝說了會話,看來談的並不愉快,乾脆氣哼哼的各走各的。
“小哥請留步。”
小旻一瞧,黑亮的眸子立刻滾動了數圈,隨即趕緊大步追了上去。
那小廝回頭,見是個美貌女子,當下好言好語道:“是你叫我?可有什麼事情?”
小旻壓低了聲音,道:“我方才路過,聽到小哥的表兄乃是在宮中當差的?還能畫出宮中的地圖來?”
“這……”小廝警惕的瞧了小旻幾眼,當下便搖手說道:“胡說的胡說的,是我胡說的,你莫要當真,我走了。”
小旻攔住那小廝,也不說話,直接往那小廝手裡塞了個小布包。
小廝握住,頓時臉上露出些笑容來,也不著急忙慌的要走了,掂了掂手中布包,滿滿都是銀錢。
小廝笑著說:“嗨,是有這麼回事,旁人我是不會告訴他的。我瞧著姑娘你麵善,所以才與你說。”
小旻道:“可否叫你表兄,畫一份宮中地圖與我?我定然有重金酬謝!”
“這……”小廝滿臉為難,道:“你要宮中地圖做什麼?”
小旻又是不語,複又塞了個布包給小廝。
小廝當下開了口,說:“算了,我也不是多事兒的人,知道的越多越麻煩,我不問你緣由便是。不過……”
小廝露出為難的表情,道:“這事兒我說了不算,要問我表兄才行。這樣罷,我回去與我表兄說一說。若是他肯,就叫他今兒個晚上,帶著地圖來尋你,若是他不肯……我也是無有辦法的。”
“多謝小哥,多謝小哥。”小旻笑容滿麵。
那小廝與小旻約定了時間,半夜三更時分,就在驛館後麵的北園之中。
那裡乃是平日裡閒散的地方,雖說並不偏僻,但是半夜時分,的確是無人會去。
兩人約定好了,即便離開。
小旻今兒個晚間無需侍奉宛陽郡主,用了晚膳之後,便獨自一人在房內休息,等到天色暗淡,月光灑滿窗欞之時,小旻便在屋內一圈圈的徘徊著,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外麵打更的聲音一會兒遠去一會兒近前,小旻終於快要等到子時,當下悄悄離開房間,帶上門消失了蹤影。
小旻獨自往北園而去,遠遠的,就瞧見假山石附近有個人影。
小旻小心翼翼的在旁邊瞧了半晌,似乎警惕十足,過了一刻時間,這才悄悄近前。
“可是來送地圖的?”
小旻低聲說道:“銀錢就在這裡,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那黑影點點頭,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絹帛來,伸手遞了過去。
小旻當下心中狂喜不止,一把抓住絹帛就要抽走。隻是……
誰料到那黑影動作更快,一把扣住了小旻的手腕,並不叫小旻抽身。
“你做什麼?”小旻一愣,當下甚為不快,曲肘便要去撞黑影的胸口。
黑影快速撤了半步,卻並不鬆開小旻的手腕,反而順勢一擰。
“嗬——”
小旻吃痛,感覺手腕麻了一半,不敢使勁兒掙紮,生怕將自己的胳膊一下子給硬生生擰下來。
“是你!”
小旻忍著疼痛,睜大眼睛,這才瞧見隱在黑暗中的人。
“又見麵了。”
厲長生的聲音極有識彆性,總是帶著絲絲的笑意,溫和的猶如春風。
製住小旻之人,不正是厲長生無疑?
“你……這是你設下的圈套?”小旻驚恐的瞧著他。
厲長生笑道:“圈套一詞,並不好聽。”
小旻咬著牙,說道:“你想做什麼?”
厲長生道:“想問問你,為什麼要刺殺太子荊白玉。”
“刺殺……”小旻更是一愣,仿佛被厲長生直白的話嚇傻了眼。
“你可莫要再說你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了。”厲長生道:“這話你白日裡已經說過,不如再尋一些有說服力的借口。”
“你……”
小旻當下眼珠子亂轉,慌亂中突然開口大喊:“救命啊!救命!”
“非禮!”
“救救我!唔——”
厲長生動作算是極快的,立刻捂住他的嘴巴,道:“你一個男人,喊什麼非禮?”
“唔!”
小旻顯然是有武藝在身的,隻不過被厲長生先發製人,擰住了肩膀,所以一時無法脫身。
這會兒厲長生占了上風,若是叫小旻喊來了旁人,指不定還真要當厲長生對小旻圖謀不軌。
厲長生這麼想著,哪知道下一刻……
“什麼人?”
“小旻是你嗎?”
“你怎麼了?”
這夜深人靜的,沒成想竟是有人在附近,聽到小旻大喊非禮的聲音,立刻衝著這邊便跑了過來。
厲長生一聽聲音,頓時頭疼不已,可不就是宛陽郡主?
小旻當下趁著厲長生分神,立刻縮手一抽,根本不敢停留片刻,著急忙慌的展開輕功躍開數步之遠。
宛陽郡主快速跑來,就瞧見小旻掩麵哭著離開的背影,還有……
站在一旁的厲長生。
“世子!”
宛陽郡主瞪大了眼睛,那眼神十足不敢相信,仿佛厲長生是個不折不扣的色/狼與禽獸。
宛陽郡主喊道:“你不是說對小旻沒那個心思的嗎?怎麼大半夜要非禮人家?”
厲長生手心火辣辣的,輕輕甩了甩,正尋思著,自己是不是需要找個師父,拜師學藝,好好練習一下武功,這樣才好混跡在大家都能飛簷走壁的古代。
他這般想著,就聽到宛陽郡主的話。
厲長生哭笑不得的道:“郡主想多了。”
“呸!”宛陽郡主瞪他,說:“大色/狼!旁人之前說你壞話,我還不信呢!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厲長生聽她一說,倒是有些個好奇起來,道:“我是怎麼樣的人?”
“你還敢問我!”宛陽郡主說:“自然是與你大哥一般,好色成性!”
這流安世子與流安侯大公子,其實沒什麼本質上太大的區彆,都是好酒好色的秉性。隻是世子性子怯懦,大公子更為囂張跋扈罷了。
這流安世子雖不敢做什麼強搶民女的勾當,但是私底下海誓山盟的姑娘卻不在少數。畢竟,憑借著厲長生這張臉麵,哪個姑娘能抵擋得住他的甜言蜜語?
流安世子聲名狼藉,此時宛陽郡主又聽小旻大喊非禮,自然對厲長生誤會了去。
厲長生聽了一笑,隨即說道:“若是郡主罵夠了,我便回去休息了。”
“等等!”宛陽郡主插著腰,氣得要死,道:“我罵了你這麼半天,你怎麼的不回嘴,也不辯解?”
厲長生淡淡的說道:“若是我回嘴我辯解,郡主可相信?這人心就是這般樣子,若是認定了的事情,不論事實如何,都已經不再重要。”
“氣死本郡主了。”宛陽郡主道:“你……你彆走,我信你還不成嗎?你剛才與小旻到底在做什麼呢?”
厲長生回頭瞧她,道:“郡主怎麼的又信了我?”
宛陽郡抬著下巴,道:“畢竟嘛,咱們一路走來,本郡主這般天生麗質,也不見你見色起意,怎麼就對小旻看上了眼呢,全不會的!本郡主應當比小旻更美貌罷?”
“咳——”厲長生輕咳一聲,果然是郡主風格的回答,一向這般自信與……厚臉皮。
厲長生道:“郡主的確比小旻更為美麗。”
畢竟小旻他壓根不是姑娘,隻是穿著女裝罷了,模樣雖然好看清秀,但的確比不過宛陽郡主。
“我就說嘛!”宛陽郡主更是沾沾自喜。
厲長生一瞧,道:“對了,有件事情,想請郡主幫忙。”
“什麼事情?”宛陽郡主正歡心呢,自然一口應承下來,早已忘了方才小旻的事情,直接被厲長生給岔開了話題。
厲長生說道:“聽說郡主不隻是武藝出眾,琴棋書畫與女工也是樣樣精通。”
“這不是廢話嗎?”宛陽郡主說:“誰說會武的女子便拿不起針來?誰說大家閨秀便不能騎馬打仗?本郡主什麼都會,什麼都精通的厲害!”
“那再好也不過。”厲長生說道:“長生想請郡主幫忙,做一樣頑偶。”
“頑偶是何物?”宛陽郡主納罕的道:“是什麼東西?”
……
太子殿下荊白玉的十八歲壽宴,那是何等隆重的事情,自然要精心大辦起來。
如今眾人都知道,皇上已然不問政事,想要平步青雲仕途順利,首先要討好的便是太子殿下荊白玉,眾人都想趁著壽宴之時,搭上太子這條大船。
荊白玉喜靜,不似兒時那般愛湊熱鬨,經常獨自一個人,一點聲息也是沒有。
不過這十八歲的壽宴,該辦還是要辦的。他身為太子,偶爾的應酬的確必不可少。
眼看著天色黃昏,壽宴就要開始,荊白玉卻獨自一個人走在滌川園內,身旁半個侍衛也不曾有。
滌川園的花兒、綠草、樹木,荊白玉早已看的膩歪厭煩,然而有一處地方,他不論去過多少次,仍舊喜歡獨自前往。
滌川園的畫閣,那是昔日裡傳聞鬨鬼的地方,十多年前,無有宮人敢黑夜獨自前往。
而就是在那個地方,小小的荊白玉頭一次見到厲長生……
十八歲生日,荊白玉卻高興不起來,本應當陪在他身邊的人,卻已然離開了十載之久,總叫荊白玉感覺空落落的。
“噠——”
“噠、噠……”
荊白玉一步步踏上畫閣的台磯,夕陽暖洋洋的,灑在他純白色的華袍之上,將荊白玉冷漠的麵容,鍍上了一層溫柔的緹光。
鼻子尖隱約能聞到淡淡的花香……
有花瓣飄悠悠的落下,是粉色白色的桃花……
一片片的,落在荊白玉的發梢,肩頭,還有……
“噠——”
荊白玉踏上最後一階台磯,便瞧見一個穿著黑色衣袍的高大男子站在麵前。
他全身也鍍著溫柔的夕陽,然而不論什麼樣的夕陽,始終未有他笑容的十分之一溫柔。
厲長生已然站在這裡等了許久,他的袍袖之上也落著幾片粉白的花瓣。
他手中拿著的雪白兔子頑偶之上,也落著幾片粉白的花瓣……
荊白玉停住了腳步,滿臉震驚,不敢置信的瞧著眼前的男人,還有他手中,再熟悉也未有的兔子頑偶。
厲長生抬起手來,將兔子頑偶遞到荊白玉的麵前。
“這隻兔子頑偶叫小白,乃是長生送予太子殿下的壽禮。不知太子殿下可喜歡……”
小白,我回來了……
隨著厲長生的聲音,少年的肩膀輕微的抖動著,他眼中慢慢充血,有晶瑩的水光在閃爍。
荊白玉緩慢的伸手,輕輕接住白絨絨的兔子頑偶。柔軟的感覺,就像一顆少年的心臟般脆弱……
“嗬——”
荊白玉垂著眼睛,嗓子裡發出冷酷的笑聲。
“流安世子,為了討好本太子,怕是費了不少心思罷?”
猶言未了,就見荊白玉劍眉緊蹙,杏眼微眯,雙手快速一分……
“撕拉——”
隻一瞬,荊白玉硬生生的將那雪白兔子頑偶的腦袋扯了下來。
“咚——”
兔子頑偶的腦袋掉在地上彈了數下,滾到厲長生的黑色靴畔……
“你可知我有多厭惡看見你的臉……”
荊白玉說罷了,再未施舍厲長生一個眼神,轉身瀟灑的離開。
沒有人可以取代他……
沒有人配與他容貌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