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崖臉色一片慘白, 仿佛被太子殿下荊白玉硬生生掏心挖肺,哀求著說道:“太子!您怕是沒聽清楚。此厲長生非彼厲長生!”
“其實太子殿下您不需要費力費神沒收這麵鏡子的!”
“它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太子殿下您……”
“等等啊太子殿下,彆走!”
喻青崖一陣鬼哭狼嚎,然而荊白玉卻未有停留, 已經施施然轉身離開。
喻青崖欲追, 身後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
喻青崖回頭一瞧,頓時“爹!”的一聲喊了出來,給來人一個碩大的熊抱。
來者可不就是喻風酌無疑?他今兒個進宮辦點事情, 本來準備去車馬署離開, 行到一半就聽到喻青崖那大嗓門子,雖不知發生了什麼, 但聽著就覺淒厲非常。
喻青崖死抱著喻風酌,簡直肝腸寸斷的模樣, 道:“我的娘呦, 我的爹呦, 太子殿下這是要我老命!”
“什麼娘啊爹啊的。”喻風酌無奈的說道:“時辰晚了,隨我一同出宮,否則你是要歇宿在這裡?”
“我不出去……”喻青崖道:“太子搶走了我的鏡子,我想要回來!”
喻風酌笑了一聲,道:“那好你去,我回府等你。”
“不行!”喻青崖拽著他不讓走,道:“你與我一同去, 太子看在你的麵子上, 指不定就還給了我。”
“我哪裡有那般大的麵子。”喻風酌道:“還是早早回府, 被搶了什麼,爹給你買就是了。”
“買不到的!”喻青崖道:“是一麵超級清晰的小鏡子,你也知道的,以前九千歲送我的那樣,之前就被太子搶走一回了!”
喻風酌恍然大悟,笑著說道:“新的鏡子,可是流安世子送你的?”
“你怎麼知道?”喻青崖狐疑的瞧他,說:“莫不是跟蹤我?”
喻風酌擺擺手,這就準備往車馬署去了,道:“怕是要不回來了。”
“爹!”
喻青崖大喊著跑過去,說:“那鏡子我捧在手裡,還沒捂熱乎呢,怎麼就要不回來了,你跟我一起去罷,太子今兒個心情好,一定會還給我的。”
喻青崖咋咋呼呼的,追著喻風酌一路,也未有能叫喻風酌幫忙,最後隻好低頭耷拉腦的一同出了宮去。
荊白玉走出大老遠,還能聽到喻青崖的哀嚎聲,他手拿著複古公主鏡,皺了皺眉頭,道:“好像真的挺清晰的。”
荊白玉將鏡子收進袖口,這才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施施然從外麵走入了大殿之中,道:“靈雨可回來了?”
靈雨前往皇後娘娘那麵傳話,回來便聽荊白玉尋他,立刻上前說道:“太子殿下,婢子在。”
荊白玉說:“皇後那麵如何?”
靈雨道:“皇後雖不樂意,卻也未曾說些什麼。”
“嗯。”荊白玉點點頭,道:“那韓忠德可在皇後宮中?”
靈雨又道:“的確在。婢子走的時候塞了些銀錢給皇後宮中的小宮女,聽她說韓忠德一直都在皇後宮中,這會兒還未曾離開。”
“哼,”荊白玉冷笑一聲,道:“好他個韓忠德!果然榆木腦袋一個,全然不知他的主子到底是誰。”
“太子殿下請消消氣兒。”靈雨道:“可莫要氣壞了身子。”
“就他,還不至於叫本太子氣成什麼樣子。”荊白玉這話一出口,莫名便想到了流安世子厲長生……
韓忠德那點小手段,的確不足以叫荊白玉如何動怒。然而有一個人,方才著實氣著了荊白玉。
可不就是那厲長生……
荊白玉想到厲長生,當下眯了眯眼睛,覺得自己萬不能第一天便輸了陣去。
“靈雨,厲長生可回來了?”荊白玉問。
靈雨連忙道:“還不曾,這個時辰,可能是去用膳了。”
荊白玉挑唇一笑,冷的怕是能凍死一片桃花,道:“一會兒天黑了,叫新來的期門郎厲長生,到內殿去給本太子上夜。今兒個著他一個人上夜守衛,就不需要更替換班了。”
荊白玉心中冷笑,今兒個晚上不讓厲長生睡覺,明兒個一早再遣他滿皇宮跑圈辦差,看他是否有三頭六臂,還能不出一丁點的過錯,隻要厲長生有分毫差池,便將他……
荊白玉方想到這裡,就瞧靈雨先是一愣,隨即紅著臉,連忙答應了一個“是”字,隨即趕忙退下。
荊白玉怔愣的瞧著靈雨的背影,頓時心中升起一股不妙之感。
“靈……”
荊白玉準備叫人,卻見靈雨羞赧的快速逃跑,根本不給人多說一句的機會。
荊白玉後知後覺,靈雨怕是又誤會了自己與那厲長生的乾係。
畢竟才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荊白玉就叫厲長生來上夜,還說不需要旁人再守衛,隻要厲長生一個便好。
這……
荊白玉自己再一思忖,隻覺得細思極恐,自己怕是真的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荊白玉那是一陣的後悔不迭,陰測測的說道:“都是厲長生那紈絝!這流安世子果然名不虛傳,輕佻!下作!無恥!好色!”
“阿嚏——”
厲長生一連打了幾個噴嚏,低聲自語道:“不像是感冒了,怕是那不聽話的小孩在背地裡罵我。”
厲長生的直覺是分毫也無差錯的,就是荊白玉,這會兒不停嘴的在數叨著厲長生。
厲長生陪著荊白玉練了一整個下午的武藝,他但覺渾身疼痛乏力,如今正是春夏之際,難免汗流浹背。
換洗一番,再去用膳,這飯才吃了一半,便有人急匆匆趕來,吩咐厲長生快快隨他去,說是太子殿下荊白玉召喚於他。
厲長生著實無奈,隻好跟著那侍衛往太子身邊而去。
厲長生入了殿中,就瞧太子的正殿裡靜悄悄的,一個宮人與侍衛也無有。大黑天,仿佛入了鬼屋一般,叫人有些脊背發涼。
引路的侍衛也隻是站在外麵,推開沉重的殿門叫厲長生進去,他便在外麵又關了殿門。
霎時間大殿之內寂靜無聲,隻有燭火輕輕的搖曳跳動著。
“傻站著做什麼,進來。”
有個少年的聲音從裡麵傳出,是荊白玉。
厲長生按照荊白玉所說,步入內殿,果然看到內殿也無一人伺候,隻有自己與荊白玉兩個。
荊白玉正自坐在案幾前批閱奏章,低著頭十足專心模樣,卻又似長了後眼,淡淡的說道:“今兒個叫你來給本太子上夜,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頭來,若是敢睡著了,仔細著你那身皮。”
“敬諾。”厲長生道。
厲長生說罷了,稍有些個猶豫,最後道:“敢問太子殿下,這殿中內外,為何無有他人伏侍?”
“這……”
荊白玉手中狼毫一頓,隨即仿佛未有聽到一半,並不回答厲長生。
厲長生靜等一會兒,荊白玉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本太子做事兒,何須向一個小小的期門郎稟報?”
“長生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厲長生說道。
荊白玉為何遣散旁的宮人和侍衛?自然是為了避免旁人像靈雨一般誤會了他們去,所以乾脆將人遣散,旁人瞧不見,自然便不會亂嚼舌頭根子。
厲長生似乎猜出幾分荊白玉的用意,有些忍俊不禁,道:“太子殿下您可知……看不見的東西,才更容易叫人遐想無限?”
“什麼看不見,什麼遐想?!”
荊白玉將狼毫在案幾上一拍,道:“本太子叫你進來,是讓你上夜守衛的,不是叫你來與本太子聊天的。把嘴巴閉上,一個字兒也不許說。”
厲長生當下隻是微笑,果然安靜下來,隻是站在荊白玉身邊,不說話也不動彈。
荊白玉批閱了半晌的奏折,眼看著夜色愈來愈深,馬上便要三更時分,荊白玉有些個困頓,卻強忍著打起精神來。
厲長生一瞧,這荊白玉眼底的淤青那般嚴重,也不知多少個夜晚無有好生歇息,當下低聲勸導:“太子殿下,不如今兒個早些休息,時候不早了。”
荊白玉回頭瞧了厲長生一眼,淡淡的點了點頭,道:“本太子要沐浴歇息,你去弄些熱水進來。”
“沐浴?”厲長生還真是頭一次伺候旁人沐浴,道:“長生這就去。”
厲長生從內殿而出,穿過外殿,將厚重的殿門推開。
雖已三更時分,不過太子宮中未有休息的宮人和侍衛仍然頗多,有人瞧見厲長生,立刻上前來詢問。
“厲大人,可是太子殿下有何需要?”宮人恭敬的道。
厲長生道:“太子殿下要沐浴,請準備一些熱水。”
“是,婢子這就去。”那小宮女見厲長生對自己溫聲溫語的,當下有些不太好意思。
這宮裡麵,不是宮女便是太監,除此之外好不容易有些個侍衛,是全須全影的男子,可多半的侍衛那臉麵皮相,又著實叫人看著並不怎麼舒坦。
今兒個突然來了個厲長生,叫人一瞧說不出的親近,而這厲長生乃是堂堂流安世子,身份地位響當當。
小宮女情竇初開,與厲長生這麼一說話,不由自主便幻想起來。若是自己也能突然變成世子妃,那該有多好啊……
小宮女嬌羞萬分,連忙去給厲長生準備一些熱水。
旁的宮女一起幫忙,見了那小宮女的模樣,當下低聲說道:“你這是怎麼的了?莫不是瞧上了那位世子大人?”
“你莫要瞎說。”小宮女不承認。
旁的宮女一見,雖她嘴上不肯說,但一瞧這模樣絕對八/九不離十。
“哎呦!”一個宮女連忙說道:“你這傻姑娘,快彆胡思亂想了去,這流安世子是何等身份,也是你能幻想的?再者說了……”
“再者什麼?”那小宮女臉色慘白了些許,心中怕是還有一絲希冀。
旁的宮女神神秘秘道:“你竟是未有看出嗎?咱們太子殿下怕是……怕是對流安世子有心意呢!”
“甚麼心意?”小宮女被說的更是懵。
其他宮女們嘻嘻一笑,倒是明白了幾分。
那宮女解釋道:“還能是什麼意思?不就是那回事兒嗎?”
小宮女稍一思忖,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道:“這怎麼可能呢?你們莫要胡說八道,太子殿下與世子殿下,那可都是男子。”
“哎呦喂,我的傻妹妹呦!”旁的宮女拉住小宮女,道:“南風罷了,你瞧瞧哪位達官貴人不好這口?如今若是後院之中不圈養幾個美貌優人,說出去都怕被人笑話了去呢!”
“就是呀,日前我伏侍在戶郎將府中,你可知那戶郎將圈養了多少嬖寵與優人?”
小宮女那麵上,已經無有什麼臉色可言,目光中再無任何希冀。
幾個宮女還在旁邊七嘴八舌的,那是分析的頭頭是道。
“你想想啊,那世子身量高壯,容貌絕佳,又是能說會道的,任是誰見了不都喜歡到心坎裡?太子殿下能不喜歡?”
“一個世子,太子非要叫他做小小期門郎,這是何意思?”
“這不就是想要將世子留在自己身邊最近的地方嗎?”
“是呢,再瞧那世子殿下,為了能留在太子殿下身邊,期門郎這樣的小官都做了,這呀……怕是兩情相悅呢。”
“你再看今兒個,世子來的頭一天,太子殿下便隻著他一個人上夜,這……”
厲長生等了一會兒,小宮女回來,熱水的確弄好了,不過那小宮女瞧他的眼神……
厲長生無奈的笑了笑,怕是真叫自己給說準了,荊白玉對情/事單純的性子,恐是要把他們的“關係”給坐實。
厲長生也不解釋,多說旁人也不相信,乾脆當做什麼事兒也未有發生,抬了熱水往殿內回去。
厲長生將一桶一桶的熱水帶回大殿內,注滿整個浴桶,眼看著差不多了,這才轉入大插屏後,往內殿去了。
“太……”
厲長生感覺到一陣涼風拂麵,口中隻說了一個字,便停頓了下來。
隻見內殿的窗戶開著,荊白玉正趴靠在窗口的位置,乍一看像極了在瞧星星。
不過其實荊白玉乃是睡著了……
厲長生走過去,荊白玉果然未有發現他。
窗口有徐徐的夜風吹入,荊白玉靜靜閉合著雙眼,麵容寧靜安詳。
他趴在窗口位置,仔細一瞧,懷中竟是還抱著一隻兔子頑偶。
厲長生無聲的一笑,那兔子頑偶乃是厲長生托宛陽郡主做的,日前被荊白玉一把擰掉了腦袋,現如今卻已經修複好。
兔子頑偶白如冬雪,乖巧的躺在荊白玉的懷中,那模樣與此時此刻的太子殿下荊白玉倒是煞是相似。
厲長生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兔子頑偶的大耳朵,又去輕輕的摸了摸荊白玉的頭發,低聲開頑笑的道:“手感差不多。”
荊白玉怕是太累了,根本未有醒來的意思,難得睡得如此安穩,叫厲長生不忍心將他叫醒。
明兒個早上再沐浴更衣,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吱呀——”
厲長生伸手閉合窗戶,然後動作極輕極輕的,伸手一抱,便將荊白玉直接打橫抱了起來,準備將他放回榻上,叫他睡得舒坦一些。
荊白玉未有一絲一毫的察覺,躺在厲長生懷中,亦是睡得相當安穩。
“長高了,卻沒重多少……”
厲長生低聲說著,怪不得荊白玉這身板看起來單薄了些,整個人的確沒有多重。
厲長生步子很輕,走的很平穩,眼看著便要大功告成。
他將荊白玉放於榻上,將臂彎從荊白玉腦袋後麵,一點點的抽出……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不好了!”
“您可是在沐浴!”
“輕舟有急事稟報!”
就在成功前的一刻,外麵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這三更半夜的,陸輕舟竟還在宮中,著急火了的趕了過來。
“刷——”
因著殿外洪亮的喊聲,荊白玉陡然間睜開眼目。
他這一睜眼,便與近在咫尺的厲長生,對上了目光。
厲長生已然將荊白玉放在榻上,但他方才公主抱了荊白玉,手臂還枕在荊白玉腦後,正準備抽離開來。
兩個人距離煞是親密,荊白玉睜開眼,就看到厲長生放大的俊臉,不論是睫毛還是輕微的胡子茬,或者是臉側的小絨毛,皆是一清二楚。
“咚咚咚!”
耳膜間有滾雷驚起,好似千軍萬馬卷著漫天塵沙湧來……
“嗬——”
荊白玉倒抽一口冷氣,震驚的大喝一聲:“大膽!”
“你要對本太子做些什麼?!”
這話說罷了,立刻便抬拳招呼,欲要賞賜厲長生一個烏眼兒青。
厲長生就知道荊白玉要打人,當下來不及解釋,趕忙往側麵一翻,堪堪避開荊白玉這一拳頭。
也是荊白玉才睡醒,所以動作慢了不少,叫厲長生著實有驚無險。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您怎麼了?”
“沒事罷?!”
“輕舟進來了?”
陸輕舟顯然是有很著急的事情,又聽到太子內殿之中有呼喝之聲,心中難免擔憂不已。
聽聞今兒個太子殿中隻有一期門郎守衛,若是真有刺客趁虛而入……
陸輕舟想到此處,當下火急火燎便衝了進來。
“莫要進來!”
荊白玉後知後覺,大喊了一聲。
隻不過他喊得著實晚了太多。
陸輕舟衝將進來,就瞧見太子殿下與……
與新來的期門郎流安世子,同在一張榻上。
若是按照以前九千歲那些稀奇古怪的詞兒來說,這樣的場景應該叫做……
辣眼睛。
厲長生乃是因著為了躲避荊白玉的拳頭,這才不得已,往後猛的一個翻身,便一下子仰躺在了荊白玉的榻上。
在陸輕舟眼中,則是變了個味兒,這同塌而眠的事實,簡直鐵證如山。
陸輕舟連忙背過身去,垂著頭有點不好意思,道:“太……太子殿下……”
“還不先出去!”荊白玉隻覺得心力憔悴,側頭一瞧厲長生,他竟然還笑的出來!
厲長生很是無辜,對荊白玉露出一個微笑,覺得自己笑的也著實尷尬。
陸輕舟趕忙要跑出去,但是跑了兩步就頓住了,說:“太子殿下!輕舟真的有很要緊的事情稟報!耽擱不得啊!”
荊白玉額頭青筋亂蹦,道:“那就快說!”
陸輕舟不敢猶豫,立刻說道:“太醫說,華夫人懷孕了!”
“你說什麼?!”
荊白玉猛的從榻上站了起來,道:“再說一遍!”
厲長生先是一陣怔愣,隨即竟是止不住笑了出聲來,全不似荊白玉那般嚴肅。
荊白玉狠狠瞪了厲長生一眼,道:“再笑一聲,本太子就將你的舌頭拔下來!”
厲長生為何發笑,自然是覺得這事情再是有趣兒也沒有。
華夫人乃是如今宮中最為得寵的後妃,入宮一年,勝在年輕貌美,說起來並不比荊白玉大多少。
皇上早已過了不惑之年,如今都已然知天命,身子骨亦是不怎麼好,卻改不掉好大喜功和好色如命的毛病。
越是年紀大了,反而越喜歡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在最新入宮的這一片後妃之中,華夫人可說是最為國色天香的一個,自然受到皇上寵愛。
荊白玉向來不願意管皇上後宮的事情,畢竟這麼多年,皇上身邊女人再多,也是一兒半女皆未有過,根本無需擔心。
荊白玉曾經問過師父馮陟厘,馮陟厘說問題乃是出自皇上,與其他後妃無有太大的乾係,若是皇上不注重調理身子,想要開枝散葉,怕是比登天還難。
而且如今皇上年紀大了,就算重新開始調理身體,早個十年二十年還是有可能的,但眼下調理了也隻是浪費藥材罷了。
荊白玉是信任馮陟厘的,馮陟厘醫術無人能及,絕不會出現分毫的差錯。
而眼下,華夫人竟然被太醫診治出懷孕了!
“嘎巴——”
荊白玉死死一握拳頭,冷聲說道:“好個華夫人。”
厲長生翻身從榻上坐起來,不疾不徐的說道:“太子殿下切莫憂心。長生聽說,這華夫人自從入宮以來,皇上委認了華家十三個官銜,短短一年時間,華家已然不可一世。如此一來,正好趁著眼下這事情,不隻除掉華夫人,連帶著將整個華家連根拔起,亦可將毒瘤扼殺於微小,以免日後造成威脅。”
“你說的無錯。”
荊白玉點了點頭,開口應了一句,隨即臉色驟變,側頭又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厲長生,道:“你一個期門郎,誰準你隨隨便便開口的?給我閉嘴!這事兒輪不到你插嘴。”
方才厲長生一開口,荊白玉頓時覺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種感覺就仿佛十年之前……
荊白玉下意識的也開了口,他說罷了才後悔不迭,隻覺心慌意亂。
厲長生被嗬斥一聲,也不見不悅神色,反而露出一個笑容。
他便知道,自己隻要留在荊白玉身邊,荊白玉就算心有芥蒂,不願意輕易承認,但在不知不覺之間,總還是能感覺到的。
陸輕舟也是震驚的看向厲長生,覺著他不論長相還是語氣,竟都與九千歲十足相似,差一點子,陸輕舟就要分不出今夕何夕,仿佛置身於十年之前。
陸輕舟愣了一會兒,問道:“太子殿下,華夫人這事情……”
華夫人懷孕了,已有太醫前去問診,太醫署一眾太醫,無一不肯定,這消息是真的。
就在今天半夜時分,華夫人突然驚醒,說是腹痛難忍,額上亦出了不少熱汗。侍奉在側的宮女連忙前去尋找太醫,三名太醫而至,快速為華夫人看診。
如今華夫人乃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太醫們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聽說一時間連皇上都給驚醒了,本來夜宿馮夫人宮中的皇上,竟是匆匆起身,便往華夫人那邊去探望。
皇上到時,正聽到太醫跪在地上,高喊著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原是華夫人竟然懷孕了!如今已經兩月有餘!
皇上頓時歡喜的差點背過氣兒去,拉著華夫人的手一陣噓寒問暖。
這華夫人並非什麼官宦貴族出身,一家子人根本沒個做官的,乃是因著美貌被獻進宮中,如此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皇上一口氣兒叫太子賞賜了華家十三個官職。
華夫人平頭百姓出身,入宮一年已然成了夫人,如今懷孕在身,按理來說,皇上應當再提拔提拔華夫人才是。
然而很可惜,華夫人上麵,也隻有皇後這頭銜,根本是想提也無法再提。
皇上當下賞賜了華夫人珍奇珠寶,黃金美玉,又撥了她十個宮人在身邊侍候著。
這麼一來,華夫人身邊的規格,竟是超越了皇後娘娘。
皇後那麵已然睡下,亦是被大呼小叫的宮女給吵醒了來。
皇後一臉不悅,嗬斥道:“越來越沒規矩!”
“娘娘!娘娘天大的不好了!”宮女著實無法鎮定下來,高喊著說道:“那華夫人!華夫人竟然懷孕了!”
“什麼?你胡說八道什麼?!”皇後瞪著眼睛。
不用宮女再重複,皇後一邊說著不信,一邊趕忙起身,嗬斥道:“愣著做什麼?快!本宮要去見華夫人那賤女人!”
“是,是娘娘。”宮女連忙道。
華夫人宮門口熱鬨非凡,皇上親自探望過了。不過因著皇上身子骨不行,又大喜過望,所以有些頭暈目眩,被宮人們扶著回了大殿去,才離開華夫人這麵不多時。
皇後聽說皇上才走,心中鬆了口氣,心裡尋思著,若是皇上在場,怕是自己還不好對付那賤女人,眼下再無需顧慮什麼!
皇後帶著一眾宮人直接闖入華夫人殿內,就瞧華夫人正臥在軟榻之上,喝著一碗熱騰騰的安胎藥。
“皇後姊姊,”華夫人一臉不勝模樣,嬌柔的說道:“皇後姊姊見諒,我身子不太好,方才皇上已然應許了,叫我見了誰,也不用行禮。”
“身子不好?”皇後冷笑一聲,道:“我看是你的命不好!”
“皇後姊姊說的什麼話?”華夫人笑著說:“如今妹妹懷了龍子,乃是老天爺眷顧,怎麼能是命不好呢?妹妹倒覺得,自己的命是再好也沒有了。”
“少廢話!”皇後露出狠戾的表情,揮手道:“叫你的宮人都下去,本宮要……親自與你說點事情。”
皇後話中有話,看來是想要遣散旁人,親自出手教訓懷有身孕的華夫人。
這如今華夫人身子還未足三個月,正是胎兒不穩之時,若是稍有不慎,她自己流了,那也是怨不得旁人的!
“正好。”華夫人將安胎藥喝罷了,輕輕一擺手,道:“你們先退下去罷,我也正好有事情,想要與皇後姊姊說呢。”
“娘娘這……”宮女們一臉猶豫,隻觀那皇後的狠戾表情,就知她肯定要對華夫人不利,若是華夫人出了三長兩短,肚子的皇子沒了,她們的腦袋怕是都要不保。
“隻是姐妹間說幾句體己話罷了,你們擔心什麼,快去罷。”華夫人善解人意的道。
宮女們猶猶豫豫,最後還是不得已,離開了華夫人的宮殿,均是到外麵等候。
華夫人與皇後在內說了半晌的話,隔著厚厚的殿門,裡麵是一點子聲響也無有,根本聽不到她們在說些個什麼。
過了很長時間,“轟隆”一聲,殿門推開,皇後步伐踉蹌的從殿內而出。
她臉色又是慘白又是鐵青,著實可怕的厲害。她緊緊抿著嘴唇,頭也不回的便要離開。
華夫人跟隨其後,步子不緊不慢,柳條一般的擺來擺去,笑盈盈的說道:“皇後姊姊慢走,日後要常來妹妹這裡,陪著妹妹說話兒呀!”
皇後根本不願理她,帶上自己的宮人,這就回了自己殿中。
“娘娘……”
宮女站在皇後身畔,止不住詢問道:“可是那華夫人對娘娘說了什麼,娘娘怎麼的如此魂不守舍,難道……”
“閉嘴!”皇後嗬斥一聲,道:“什麼事情都有你說道的?滾出去,莫要叫本宮瞧了心煩。”
“是是,敬諾。”宮女碰了一鼻子灰,根本不敢遲疑,連滾帶爬便要離開。
“等一等!”皇後又開了口,道:“期門掌何在?讓他到我跟前來。”
“這……”宮女連忙跪下道:“韓大人在太子殿下那麵,聽說昨兒個私自離崗,所以被太子殿下責罰了,這會兒是不能到娘娘您跟前來的。”
皇後一聽,臉色更是差的難看,嗬斥道:“那你還不快滾!”
華夫人懷孕,皇後娘娘前去刁難,這事情一大早上,已然被整個皇宮眾人津津樂道,但是叫旁人無有料到的是,皇後竟是铩羽而歸,隨即閉門不出,也不知在華夫人的宮中發生了什麼事兒。
“千真萬確。”靈雨在荊白玉身邊,說道:“皇後娘娘竟是沒將那華夫人如何,臉色著實難看的便回去了。”
厲長生站在旁邊,聽了眯了眯眼睛,心裡尋思著,這事情仿佛是越來越有趣兒了,倒是叫人著實期待。
荊白玉道:“沒成想,這華夫人還是有能耐的,是本太子日前小覷了她去。”
華夫人乃是後妃,年紀又與荊白玉不差多少,荊白玉是無法像皇後一般,大半夜便往華夫人宮中而去的,那樣恐怕必然遭人話柄,指不定要如何編排荊白玉。
靈雨有些擔憂,道:“眼下可如何是好?婢子本以為,一個小小的華夫人,皇後娘娘那麵便會代勞了太子,將華夫人整治的服服貼貼,可眼下……”
“不要慌張。”荊白玉淡淡的說道:“先叫人前去華夫人那麵打探打探。本太子可不相信,那華夫人肚子裡的種是本太子的弟弟,哼……”
厲長生這個時候開口,說道:“既然是打探的事情,便交給陸輕舟陸大人去辦罷,陸大人人脈廣博,應當未有什麼問題。”
荊白玉聽他開口,下意識的點頭,那動作生生製住,道:“怎麼哪裡都有你的事情,去,從本太子眼前消失,立刻。”
厲長生一夜未有合眼,此時荊白玉叫他走,厲長生便是一笑,拱手說道:“多謝太子恩典,長生這便退下。”
“恩……”荊白玉目光不善的盯著他,道:“什麼恩典,莫要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厲長生笑著說:“太子莫不是瞧在長生一夜未有合眼的份上,這才叫長生去的?太子殿下亦是整夜未有休息,不如也先休整一番,左右打聽這事情,還是需要些個工夫的。”
靈雨在旁一聽,頓時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來,垂著頭當做沒聽到。
荊白玉瞧他把話說得如此曖昧不明,氣得一個頭兩個大,頓時揮揮手,說:“你怎麼的還不走?”
厲長生隻覺得荊白玉生氣的模樣,比荊白玉冷笑時候,要出彩好看的多。
他逗了荊白玉一會兒,這才規矩的拱手退了下去,從太子宮中離開。
厲長生乃是期門郎,安排有自己的房間,雖然不大,但好歹不是多人共處一室,也算是比較優厚的待遇。
他回了房門,洗漱一番換了衣裳。卻未有真的上榻補眠,而是推開房門,欲要到外麵去一趟。
他心裡尋思著,華夫人這事情定然存有蹊蹺。陸輕舟向來在宮中打成一片,與那些個宮人們關係好的緊,叫陸輕舟去打聽這些事情,是再好不過。但……
華夫人膽敢鬨出懷孕這事來,怕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一些個小小的宮女寺人,怕是也無法打聽到什麼內幕,還要另想其他辦法才是。
厲長生尋思著,便徑直而去,一路熟門熟路的往滌川園去了。
他前腳才走,後腳就有人跑到了太子殿下荊白玉的跟前。
那侍衛單膝跪在地上,稟報道:“太子殿下,那流安世子厲長生未有在房內休息,已然離開往滌川園而去。”
荊白玉負手而立,應了一聲,道:“本太子知道了。”
這一大清早的滌川園內空空蕩蕩的,隻有幾個急匆匆而行的宮人們。
如今乃是春夏之際,平日裡滌川園熱鬨的緊,不少後妃皆是喜歡到園子裡走動,排解排解煩悶。若想要在這皇宮之中,偶遇皇上,或者偶遇個後妃,這滌川園是再好也無有的地方。
隻不過大家都知道一個道理,太子殿下荊白玉,是最不喜歡來滌川園的,最多往那年久失修的畫閣上走一走坐一坐。
厲長生一早就入了滌川園,在園子中轉了十來個圈子,眼看著就要晌午,卻仍是未能瞧見華夫人的身影。
華夫人不出現,厲長生也不著急,仿佛就是要守株待兔,在這園中死守著,十拿九穩華夫人定然會出現一般。
厲長生忖度著,這華夫人懷了孕,可是壓了其他妃嬪一個頭等的,就連皇後也在他麵前未能討得好處,此時此刻,華夫人可謂風光無限氣勢正盛,自然要找個機會,好好炫耀一番。
“娘娘,”一個宮女笑的仿佛銀鈴,道:“不是婢子說呀,娘娘您可真是提氣呢!那皇後在您麵前,竟是乖的猶如小貓兒一樣。”
有說話的聲音慢慢近了,厲長生回頭一瞧,就見七八個宮人,簇擁著一個年輕女子,百般小心的往這邊而來。
“看這排場,應該就是華夫人了罷……”厲長生低聲自語。
華夫人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可不像厲長生所想的,正是無事準備出來炫耀的。若是能在滌川園中,偶遇幾個旁的嬪妃,也好叫她們羨慕一下自己這肚子。
華夫人溫柔的說道:“你說話可要仔細了,怕是皇後姊姊聽了不歡心。我與姊姊那般親近,皇後姊姊又不為難我,我們是比親姐妹還要親呢!”
“娘娘您說的是。”宮女在旁諂媚的說道:“娘娘您啊,溫柔又美貌,哪有什麼人會與您為難。怪不得皇上這般寵愛於您呢。”
侍立在側的宮女們爭先恐後,都在奉承著華夫人,將華夫人逗得咯咯直笑。
厲長生站在原地,見她們走過來,乾脆未有動彈。等華夫人一行人到了跟前,這才一副剛剛瞧見華夫人的模樣。
“卑臣拜見娘娘。”厲長生規規矩矩的行禮。
若是遇見了旁的侍衛,華夫人才不願多停留一步,但……
華夫人打眼一瞧,本是不怎麼在意的,可就多看一眼,頓時興致便來了。
華夫人停下腳步,道:“你這侍衛看著麵生,是哪個宮裡當差的?”
厲長生恭敬的道:“卑臣厲長生,乃是太子殿下身邊的期門郎。”
“厲長生?”華夫人一聽,眸子在眼眶中滾了滾。
華夫人年紀很輕,可不曾見過什麼九千歲厲長生,隻是聽聞之前有個流安世子厲長生。
據說流安世子模樣俊朗不凡,竟是比這宮中的太子荊白玉更為惹眼。
華夫人眼界高的很,本是不相信的,但眼下一瞧,竟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華夫人笑著道:“哦?太子跟前的期門郎?你不是流安世子,怎麼的做了個小小期門郎,這聽著著實委屈了你呢。”
華夫人與太子荊白玉,自然不可能是一條船上的人,尤其眼下華夫人又懷了孕,若是能誕下皇子,怕是會成為太子荊白玉的最大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