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爺最後一次見到沈長安, 是在他一百零九歲高齡的時候,他躺在病床上, 屋子裡擠滿了徒子徒孫。
道家主張道法自然, 生死也早有定數,所以在他彌留之際,徒子徒孫們雖然難過, 但還不至於失態。
這些年他做了不少事,雖稱不上聖人,至少也是無愧於心。更何況沈長安曾經說過, 會幫著他在閻羅王麵前說好話,他也算是有關係的人。
就是不知道沈長安還記不記得這件事,他年紀雖然大了,但是這件事還記得清清楚楚。
一位徒孫見師祖雙眼緊緊盯著門口,上前小聲問:“師祖,您可有想見之人?”
張大爺眨了眨眼,他已經有好些年沒有見過沈長安了, 雖然他每年都會給他寄東西過來。外麵都說,他是得道高人, 所以才這麼高瘦, 但他懷疑自己是吃了沈長安送來的東西,才活了這麼大把歲數。
不得不說, 沈長安送的那些東西, 是真美味。
想到投胎轉世以後,他無法認識沈長安, 也吃不了他送的沒事,還挺遺憾。
徒子徒孫沒有哭,倒是跟在他身邊幾十年的宅男鬼哭得嗚嗚作響,像破風箱似的。
這小鬼能不能彆哭了,他都快要死了,求個清靜!
醫院是最能看出人間百態的地方,隨處都會有被病魔折磨得不見笑容的病人,也有滿臉疲倦的看護。
沈長安走進醫院大門,剛好遇到一個幼兒園的孩子體檢,這些小不點們牽著前麵小夥伴的衣服,喊著口號排隊往裡麵走,讓醫院多了些活力。
在這群嘰嘰喳喳像小鴨子的孩子經過以後,沈長安迎麵與一對年輕夫妻對上了視線。
男人身材高大,女人皮膚白皙,兩人親密地走在一起,女人的小腹微微凸起,那裡孕育著一個可愛的小生命。
沈長安的視線在兩人臉上掃過,笑著道:“肚子裡的孩子,一定會很乖很健康的。”
夫妻二人似乎沒有料到路邊遇到的陌生人,會忽然說這麼一句話。但儘管是陌生人,這種帶著祝福的話,還是讓他們很高興,夫妻二人笑著向他說謝謝。
“不用謝,應該的。”沈長安微笑著從兩人身邊擦肩而過。
“等等。”女人見沈長安離開,忍不住叫住了他,“你瞧著有些麵善,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比他們年齡還要小幾歲,長得又這麼好看,他們以前如果見過,應該有印象才對,可她怎麼都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又莫名覺得他麵善,甚至有種親近感。
“也許是上輩子見過。”沈長安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兩人,眼神裡滿是溫柔,“所以才會麵善。”
女人被他的話逗笑:“或許是吧。”
男人見他麵色紅潤,不像是生病的樣子:“你是去探病?”
沈長安點頭:“求見一位故人最後一麵。”
男人麵色凝重了些:“請節哀。”
沈長安緩緩搖頭,沒有再提這件事,反而道:“我送你們一家三口三個祝福吧。”
夫妻二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青年快速地開口了。
“一願二位恩愛到白頭,修得多世夫妻緣。二願二位世世康健幸福。三願……”沈長安看著女子的腹部,“三願二位長壽無掛牽。”
“你……”夫妻二人怔怔地看著沈長安,心裡那種熟悉感更濃了。
“我該走了。”沈長安笑了,“再見。”
“再見……”他們看著青年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住院大樓門口,也不願意把目光收回來。
總覺得,能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徒子徒孫們見師祖麵色越來越衰敗,眼神卻仍舊盯著門口不願意收回來,都猜到他在等著誰,可是卻不知道他究竟在等哪位。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一位長身玉立的年輕人推開門,不快不慢地走了進來,“剛才在樓下遇到了兩位故人,耽擱了一會兒。”
徒子徒孫們看著這個年輕人,又看向師祖,發現他臉上浮起了笑意,忍不住有些驚訝,原來師祖等的就是這個年輕人。
“你來啦?”張大爺聲音很沙啞,也很微弱,他喘著粗氣道,“看來這些年他對你還不錯。”
凡人與神仙在一起,最大的困難不是仙凡有彆,而是神仙能夠永葆青春,而凡人的壽命太過短暫。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沈長安還是當初的模樣,仿佛不曾經曆過時光。
沈長安笑了笑,走到病床邊站定:“我是來接你走的。”
張大爺:“你這是要搶鬼差的工作?”
“沒辦法,我男朋友是……神仙嘛,他們總要給我幾分麵子。”沈長安轉頭看了眼病房內麵帶不舍的老老少少,“你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有我給你開後門,你可以慢慢交待遺言。”
沈長安伸出手指在張大爺額頭上輕輕一點,張大爺的麵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了起來。
徒子徒孫們聽到這段對話,覺得沈長安有些奇怪,活人怎麼能像鬼差一樣接陰靈走?
“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了。”張大爺有了精神,坐起身看向徒子徒孫們,“塵間事,塵間了。我走之後,便不能再維護宗門上下,爾等自當努力向上,不可墮了我派清名。”
“是。”徒子徒孫們恭敬聽訓。
“其他的,我也沒什麼可多說的。咱們做道士的,一定要記住,打得過就狠狠打,打不過就麻溜地逃命,彆傻乎乎地送死,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