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找我麻煩的。”
這時,車來了,李明讓拉著李蘊上了車,上麵果然沒有多少人,他們坐到最後一排。
車內的空調開得很大,冷氣打在胳膊上,汗毛能豎起一片。
李明讓把李蘊旁邊的車窗拉開一條縫隙,夏天的熱風呼呼進來,正好中和了車內的冷氣,風吹開了李蘊額前的散發,他半眯起眼,舒服得像隻午後曬著太陽的貓。
等李蘊給張叔發完消息,李明讓才把後麵的話說完。
“蕭致被白小柯絆住了腳步,他沒有資格找我麻煩,再說一樣東西送給兩個人的事是他自己做的,讓我去酒店送東西的事也是他自己做的,怨不得旁人。”李明讓低頭看了眼李蘊悄悄覆上來的手,他手腕翻轉,手指纏進李蘊的指縫裡,“但我有一個請求。”
李蘊的另一隻手也覆了過來:“你說。”
“遠離蕭致和白小柯。”李明讓說,“不要再讓他們出現在你的生活裡,也不要再受他們的影響,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劃好界限。”
李明讓感覺自己的要求有些突兀,且不說李蘊和蕭致從小認識,他們之間的共同好友沒有幾十也有十幾,就說再也不來往這點,還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但李蘊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好啊。”
也不問原因。
李明讓看著他,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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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李明讓收到了學校、市裡和省上分彆發下來的獎金,最終確定的省狀元身份讓他的存款一下子增加了十八萬。
短租的房子即將到期,李明讓把房間裡的東西重新收拾了一番。
他的東西幾乎都在行李箱和編織袋裡放了一個暑假,拿出來的少得可憐,外麵一堆堆的東西都是李蘊臨時買的以及從李家帶的,又用了兩個編織袋才裝完。
搬走前,他單獨請孟高吃了頓飯,去了孟高一直想去的一家高級餐廳,人均六七百,相當於李明讓一個暑假的房租了,兩人都是第一次去。
餐廳裡燈光透亮,地板擦得反光,衣著整齊的服務生端著餐盤來來去去。
周六晚上,餐廳裡的人不少,點完單後,孟高左右看看,搓了搓手臂說:“這種地方還是不適合我,沒有我們那兒的蹺腳牛肉店裡坐著舒服。”
李明讓為了感謝孟高的照顧,本想直接給孟高一個紅包,孟高沒要,說想來這家餐廳吃飯,結果又說了這話。
李明讓能理解他,被家裡拖了三十多年,原本掙到的錢足夠他和女朋友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後來節衣縮食久了,女朋友和他分手,現在都舍不得換掉那輛買了十多年的車。
在一個糟糕的環境裡呆久了,乍然走進陽光裡,隻會束手束腳、哪兒都覺得曬。
李明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隻道:“這裡可以坐,蹺腳牛肉店裡也可以坐,坐的次數多了,就會習慣。”
孟高抱臂看著坐在對麵的李明讓。
李明讓穿著和他一樣便宜的衣服,但因為長得好看、身材也好,衣服在他身上升了值,看著不像地攤貨了。
和他的束手束腳比起來,李明讓坦然自若,似乎是這裡的常客,已經和這裡的環境融為一體,甚至有兩個路過的女客人被李明讓吸引,人都走過去了還在扭頭朝這邊看。
孟高不得不在心裡感歎。
即便是窮人之間也會有著差距。
兩個月前的李明讓剛清完所有債務,被他介紹回夜店工作,還沒領工資,身上揣著三四百塊錢,連房租都交不起,是他借出兩千塊錢讓李明讓度過難關。
現在的李明讓不僅拿了十八萬的獎金,而且在夜店的提成至少有六七萬打底,這家餐廳他在幾年前就想帶女朋友來,一直沒舍得,李明讓卻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進來了。
“找好房子了嗎?”孟高知道李明讓不打算住校,一來習慣了獨來獨往、不想過集體生活,二來方便打工。
“嗯。”李明讓說,“在a大附近,簡裝套一,房主第一次出租。”
孟高咂舌:“那得不少錢吧?”
“一個月三千五。”
“為了大少爺才租這麼貴的房子吧?”
李明讓沒有否認。
“真羨慕你啊。”孟高笑著說,“像我這種家境差、學曆差、能力也一般的人彆說和大少爺來往了,光是進這家餐廳就渾身都癢,跟螞蟻爬一樣。”
孟高又誇張地搓了搓手。
見服務生推著餐車過來,他趕緊把雙手放下,正襟危坐,像上著課遇到班主任巡邏的學生。
服務生手腳利索,很快把餐上完,用標準的普通話說了聲慢用。
李明讓回了聲謝謝。
服務生對李明讓笑了笑。
孟高都看在眼裡。
這家餐廳不是西餐廳,卻放了刀叉,李明讓對著刀叉沉默片刻,突然說道:“其實我也是,坐著不自在。”
孟高噗嗤一笑:“你哪裡不自在了?我可一點都看不出來。”
李明讓沒有回答,笨拙地拿起刀叉。
偶爾他還會夢見以前的事,同學們同情的目光、背後的討論、避他如避瘟疫般的舉動,他始終一個人在路上走著,明明四周都是彆人的聲音,可沒有一個人在對他說話,漸漸地,那些人都淪為黑暗,他的四周都是黑暗。
夢很冰冷,唯一慶幸的是,他醒來後能感受到懷裡李蘊的呼吸和擁抱。
現在,那些夢都模糊了。
李明讓不喜歡訴說苦難,但他不想否認曾經的苦難。
他前二十年真的很苦。
是每次回憶,都仿佛能在嘴裡品嘗到的苦。
一頓飯在沉默中吃完,桌上的菜一乾淨,兩人便結賬離開了。
玻璃門一關,把冷氣全部擋在餐廳裡麵,外麵的熱風迎麵吹來,兩人周身的溫度瞬間高了上去,像是一下子進入到了蒸籠裡麵。
孟高扯了扯胸口的衣服,反而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