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這是怎麼了?
雍正帝自己也想問這個問題。
他原以為那就是一切的終局了。
執政十三載,身體撐不住驟然離世,享年五十八歲。
雍正帝是個精研佛法之人,曾經也跟佛家高僧對談經書文意。難免談到人的生前身後事,談起輪回轉世之說。
隻是那時他完全沒想過,自己會真的經曆這般奇事。
雍正帝的最後記憶,還停留在張廷玉涕淚滿麵,宣讀遺詔上頭。說來曆代皇帝遺詔,其實並非皇上本人死前自己寫的,多是繼任皇帝命官員擬稿,算是總結上一位帝王的一生,承前啟後。
所以許多昏庸皇帝在遺詔裡痛罵悔恨自己的一生,其實也都是後人借此發表中肯評價罷了。
不過雍正帝的遺詔,大部分都是他自個兒留下的原話。
因雍正八年時,怡親王病重過世,雍正悲痛的大病一場,幾乎以為自己也要不治,就將張廷玉等人宣來身邊,口述了些遺詔囑托。
此時雍正帝還有些欣慰:最後公布天下的遺詔,跟他當年所說並無多少出入。
也算是把他一世為了大清的心,一世勵精改革展露給了天下人。
“……今朕躬不豫,奄棄臣民,在朕身本無生,去來一如。但皇考聖祖仁皇帝托付之重,至今雖可自信無負,而誌願未竟,不無微憾。”[1]
魂魄之身聽張廷玉讀到這裡,雍正帝也十分感歎。
回看一生,他確有無數遺憾甚至悔恨,但卻無愧於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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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一切都到此結束的雍正帝,卻發現自己居然重新回到了一具身體裡。隨之湧入腦海的,還有不少過往的記憶。
自為一世為帝,萬般都經曆過的雍正帝,仍舊是震驚了半晌,才接受了現實:自己來到了另一個大清。
用他曾經讀過的佛法來解釋,大約就是:這天地如微塵刹海,重重不可窮儘。[2]
他是離開了一方世界,到達了另一方天地。
驚之後,就是喜。在這個大清,他剛登基一年,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
此時雍正不免想起剛登基的時候活佛與他說的話:萬歲爺勵精圖治善待子民,將來必有福報。
雍正帝起初也信的,登基十三年心意未改,宵旰焦勞肅清民弊,所行舉措無一不是絞儘心血,幾乎是從心肝裡挖出來的癡意,想讓大清更富足,百姓們過得更好一點。
可到頭來,他一生的遺憾不勝枚舉,家國皆有,說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這會子到了這裡,雖知不是從前那個大清,但雍正帝依舊很珍惜,想要彌補他之前的遺憾。
隻是有一點,令他有些疑惑甚至不滿:他接手的記憶裡,對朝政上諸事十分模糊,倒是後宮諸人曆曆在目。
這是怎麼個情況?
難不成這個大清的‘自己’,是個隻流連後宮的君主?那怪不得這個大清需要他接手。
雍正帝是九龍奪嫡裡最後的贏家。在他看來,皇位得難,坐更難,必要能者居之。尤其是先帝爺晚年,朝廷積弊甚多,內憂外患,亟待改革,在雍正帝心裡這大清的皇帝,彆人都乾不好,就得朕來乾!
至於記憶裡朝政的模糊,雍正帝很快就不在意了:在治理朝事上,他原也不需要其他人的指點,哪怕憑著肌肉記憶,他都能把這大清上下整的條順盤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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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培盛候在養心殿正殿的門口。
今日風柔雲淡天氣甚好,然而蘇培盛的心情卻遠遠不如這天氣。尤其是看到角門處拐進來的一個太監後,心裡就更難受了。
來人名喚張玉柱——在宮裡能恢複了本來名姓的,多少都是個有頭有臉的管事侍監。
張玉柱就專管一事,那就是請皇上翻牌子。
這是個後宮妃嬪誰都不敢得罪的美差,從前張玉柱走路也是腳底生風,讓人看了就知道是個掌著要事,說話有分量的大太監。
然而這兩日,張玉柱走路卻越來越低頭,今兒也是貼著牆根進來的,看起來兩根眉毛都快掉到腮上似的垮著個臉。
一見蘇培盛的臉色,張玉柱更是差點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