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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來喝茶的嗎?臣妾這些日子調了七八種石榴茶了。”
薑恒見皇上來,特彆自覺要上交項目《關於石榴相關茶飲的研究報告》。
皇上不由一笑:信貴人有時候跟自個兒還挺像的,手上有點什麼活,非得做完了才行。
“茶回來再喝。你換件厚些的衣裳,朕帶你去……個地方。”
薑恒聽皇上一頓,就知道這還要賣關子,也就不問,走進去換衣裳。
秋雪認真忖度打算:“主子的衣裳倒也不用換什麼厚的,雖說日頭下山了,但去外頭一走動還是熱。要不還是奴婢給您帶件披風預備著吧。”
“帶那個絨線的。”尚衣監新送來的衣裳,有一件起絨的。薑恒從前就挺喜歡那種毛茸茸看上去就很舒服,人很像隻兔子似的衣裳。
出來的時候,皇上正在書架前看她的書。
皇上親自來永和宮的次數不多,但他記性好,發現每回都多兩本書,且都是幼教書。原本他也以為,薑恒是跟後宮的妃嬪一樣,放些啟蒙童書在這裡,有招子的心思。
但後來又看她案上累著的,按日子排起來的滿漢練字稿,才知道是她自己在看書練字。
瞧上頭標注的日期,可知她練字是持之以恒未曾斷過的,哪怕扭了腳也沒停下。這份毅力倒是難得。
“你若是喜歡看書,這永和宮後頭的景陽宮裡藏書多,你儘可以過去拿一些來。”薑恒一聽倒是意外之喜,景陽宮是她一直想去的地方,那裡也是一個《信妃錄》原著劇情點。
“多謝皇上。”她笑得高興,皇上看著也心裡明亮起來。
於是主動伸手:“走吧,再一會兒天要徹底黑下來了。”
然而皇上和薑恒剛走出門,就見廊下戳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薑恒精神一震:哎呀周答應來啦!她終於動起來了!
說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卻是隻有薑恒自己熟悉並且主意到了。皇上上回沒注意到周答應,這回仍舊沒注意到。
不過薑恒要為皇上辯護:這次真的不能怪皇上,因為周答應這回打扮大變。
上回周答應是著意打扮過,雖然也是偏柔和色調的月白衣裳,但明顯是一朵妝點過後的楚楚嬌花,這回她卻是穿了件有些黯淡陳舊的淡藍旗裝,衣裳上的花紋也格外稀疏,不仔細看,就跟尋常宮女的淺藍色無紋衣裳沒什麼分彆。頭上更是隻帶了兩根筷子樣的釵,也不知她從哪兒尋出來這麼樸素的首飾。
總的來說,她站在廊下非常完美融入了宮女群體中,以至於皇上目光經過她,但毫無反應,仍準備帶著薑恒往外走。
周答應見皇上完全不認識她了,心裡的猶豫倒是一下子沒了,頓時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氣。她非常堅決地撲出來,一下子跪倒在皇上跟前,聲音淒涼婉轉如泣:“皇上,臣妾給您請安了。”
薑恒在這夏日的夜晚,都被她淒涼出了一點寒意。
而皇上整個人卻是驚了一下:他剛剛心裡一直在盤算怎麼帶信貴人看大天鵝呢,忽然有個人撲到了腳邊上,要不是他聽到臣妾二字及時收腿,差點就下意識啟動防禦機製把人踢出去!
這下子皇上忽然就理解了薑恒為什麼會被鵝嚇得扭了腳。
一個身材嬌小的人類撲過來,都讓他這種大男人嚇一跳,何況信貴人不過個姑娘家,麵對一隻瘋狂大天鵝。
在瞬間體會到薑恒的心理後,皇上就惱怒起來,這宮裡還有這麼沒規矩的嬪妃?!
這也就是私下裡,若是在什麼宮宴上舉止失措,丟的就是他的人了。
但皇上素來不是愛跟妃嬪糾纏多話的性格,對他來說,讓他疾言厲色對個低等嬪妃,很沒必要。於是大內太監總管,蘇培盛大總管,立刻成為了替罪羊。
皇上目光轉向他:“你腦袋不想要了?”
蘇培盛立刻變了個茄子臉。他也著實沒想到今日這情形。
周答應上回就來截胡信貴人,結果皇上理都沒理她,信貴人倒是得了一株石榴樹。
這回見周答應又來了,蘇公公就跟上回一樣沒管:有人自己要丟臉,關他什麼事兒。
都是永和宮住著的嬪妃,難道他這個太監還能管著小主不讓請安?
於是蘇公公就擺好了在一旁吃瓜看戲的架勢。
結果周答應太勇猛,衝的太快,連累了他這個吃瓜人,蘇公公真是說不出的苦,隻好連連叩首。
“奴才有罪,奴才這就‘請’周答應回自個兒西屋去。”
皇上蹙眉:“周答應?”然後轉頭看薑恒:“朕上回在你這兒看她,似乎不長這樣。”
薑恒:……這話讓我有點沒法回答了,皇上為什麼不問問神奇的海螺,不,神奇的周答應呢。
而不用皇上問,周答應就已經開口了。
周答應兩頰上沒有抹胭脂,倒是眼周輕輕抹了點紅色——直男可能會以為是天然的紅暈,覺得楚楚可憐,但同為女人,薑恒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周答應的妝容。
這就是憔悴委屈妝。
薑恒基本已經知道她要乾什麼了。
果然,隻聽周答應聲微氣弱,還帶了幾絲不易察覺卻還是會被人察覺的顫抖和哭腔:“回皇上,臣妾衣飾簡陋,以至於禦前失儀,請皇上恕罪。”
皇上蹙眉問她:“既自知簡陋失儀,為什麼還來禦前?”
周答應先是一愣,皇上這話跟她預期中不太一樣啊。但她還是很快按自己準備的話答道:“臣妾,臣妾也是無可奈何的委屈。”然後帶著小羊羔看老虎似的畏懼,看了一眼薑恒:“臣妾有苦衷,請皇上不要再問了。”
皇上撫了撫袖口上因為批折子壓出來的細痕:“朕沒打算問。”然後轉向因方才變故落後他一步,半躲在他身後似的薑恒:“彆怕,走吧。”
薑恒之所以落後半步,倒不是因為周答應衝出來嚇到了,而是方才險些笑場才躲在皇上背後。此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忍著笑意,完美無缺應了是,跟著皇上繞過呆跪在地上的周答應。
“皇上,臣妾求皇上留步。”周答應的聲音忽然再次響起。
薑恒發誓,自己看到了皇上臉上明顯的不耐煩。
“蘇培盛——”皇上右手一指,示意自己要個清靜。蘇培盛連忙帶上兩個從方才起就待命的小太監準備強行‘請’走周答應。
周答應卻遊魚一樣繞過蘇培盛,再次精準撲到皇上腳邊跪了。蘇培盛頭上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自己居然馬失前蹄,沒抓住人!這,這,完了,隻能乞求一會兒皇上跟信貴人與大鵝玩的高興,把自己今日的錯漏給忘了。
遊魚周答應再次遊到了皇上跟前,真情實感落淚起來。
這回她也不敢搞什麼‘欲語含羞’‘皇上彆問’的欲擒故縱把戲了,而是直接對皇上道:“皇上!信貴人她喜顏色鮮明柔亮的衣裳,因臣妾跟她一宮,她恐臣妾出頭,就不許臣妾穿。”周答應先拎著自己旗裝的一角對皇上哭訴信貴人不許她穿好的,然後又取了頭上一根釵道:“連頭上的首飾,都不許用赤金或是鑲嵌珠子。”也不許她戴好的。
薑恒在旁邊聽著,像聽彆人的故事。
這也確實是彆人的故事。
皇上看著周答應,忽然有種異常的熟悉感。
他從這個陌生的答應身上,愣是看到了老八的影子。
要是自己像彆人一樣看到她衣裳就問‘你怎麼穿的這麼素’,她大概會可可憐憐看著信貴人,然後說‘沒有人逼我,是我自己想穿成這樣的。’
甭管薑恒辯不辯解,周答應都可以繼續委屈可憐道:“跟信貴人無關,都是我膽小,怕搶了信貴人的風頭惹她生氣。”
皇上再想想廉親王那張‘都是我的錯,我太害怕了所以犯錯’的臉,血壓就高了。
皇上回頭看著薑恒,薑恒還以為皇上在等她反駁,就開口道:“臣妾自入永和宮來,從未私下跟周答應說過一句話。當真不知,周答應的結論從何而來。”
說來也巧,周答應起初嫉妒她,後來躲著她,去皇後宮中請安從不肯跟她一起出門。她躲著自己,薑恒更不會主動跟她說話。
兩人除了不得不碰上的時候點個頭,其餘真是毫無交流。
周答應一聽這話哭的更慘了,指著石榴樹道:“信貴人說這句話就不虧心?旁的不說,隻說這石榴樹,永和宮的後院這麼大,信貴人非令人種在我窗前!”她看著皇上:“皇上賞賜信貴人石榴樹,她卻借機打壓臣妾,將樹種在臣妾窗前,以至於早起都要摸黑起來。”
薑恒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不辜負她讓秋雪用‘石榴樹’之事去刺激周答應。果然周答應沒有忘記把這拿出來說事兒。
皇上聽到這兒已經徹底不想聽了:彆說他原就不信周答應的話,隻說這石榴樹,卻是他吩咐了讓種到西邊去的,免得擋了薑恒的光。蘇培盛當日來回稟,還提起‘信貴人心實,奴才一提種樹,她隻想著種到東邊無人住的廂房跟前。’
此時周答應卻拿這件事來誣陷。
“蘇培盛。恒春圃,宮女。”
當皇上開始往外說單個詞,而非一整句話的時候,那就是無可挽回地生氣了。
這回蘇培盛完美執行任務,立刻帶著人把周答應迅速撤離現場。然後再回來像皇上確認:“奴才是即刻就將周答應……奴才該打,是宮女周氏,送去恒春圃當差,還是明兒一早先回了皇後娘娘……”
在皇上森森目光中,蘇培盛立刻領回聖意:“奴才這就命人送宮女周氏過去。”
薑恒到底不如蘇培盛了解皇上,方才皇上說‘恒春圃,宮女’的時候,薑恒還在想什麼意思,現在才領會,原來皇上是直接奪了周答應的嬪妃身份,讓她去做養花宮女。
不過周答應的打扮,立刻被拉去做宮女,也算是完美融入職場環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