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吃席前(1 / 2)

貴妃正在合香。

束蒲在一旁守著。地上還蹲著兩個小宮女,現用石臼研磨成塊的香料為粉。

貴妃手裡拿著細長柄細雕海棠花的小金勺,隨意舀了兩勺極珍貴的玉琥珀香末加到一隻小金罐兒中。其餘那些昂貴的沉香、冰片更是毫不在意,也不稱量,甚至也不思量,隻是隨手往裡加,添成了一鍋珍貴的香料大雜燴。

如同新手做菜添鹽沒數似的。

讓香料大師來看,大概能心疼的暈過去。

與其說是合香,不如說貴妃是在打發無聊。

再珍貴的香料她也不可惜:得寵的年月裡,她有過太多好東西,而她的母家又各個頂戴花翎的做官,年家是出了名的富貴,她從沒有顧惜東西的習慣。

獨家香末合成完畢,貴妃在一隻新的香爐裡添了一細勺試聞,待香味溢出,便嫌棄地皺了皺眉,顯見不喜歡。

於是貴妃轉手就把這按價值來說異常珍貴,按香味卻明顯是失敗作品的一小罐香料隨手賞了身邊的宮女束蒲“拿去玩吧”,然後又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這才對甘棠道:“那宮女的事兒,說說看。”

甘棠的眼神在小金罐上停留了一瞬。

這樣精巧的純金鏤花小罐就價格不菲了,更彆提裡頭的香料……雖說被娘娘混了起來香粉不純,但若要請托給相熟的太監,賣到外頭的香料鋪子裡,定是很值錢的。

明明自己在替娘娘跑跑顛顛辦差,結果娘娘的東西還是隨手就賞了束蒲。

彆說束蒲了,就連那個狐狸精似的小宮女引橋,娘娘為了讓她聽話上鉤,都命自己帶給她兩對手鐲,兩對金釵了。

甘棠腦子有點亂,但還是趕緊收拾委屈情緒,跟娘娘說起引橋之事,好彰顯自己的功勞。

“娘娘放心,那宮女已經妥了。”

貴妃擦過手後,又認真看自己手上的蔻丹,鮮紅的蔻丹上,有一絲微不可見的劃痕。貴妃就先叫個小宮女來給自己敷手,準備重新塗蔻丹。

貴妃邊由著人伺候用指甲花的汁液敷指甲,邊對甘棠道:“你之前不是說過,這宮女一味推三阻四的不肯嗎?怎麼又妥了?”

甘棠準備從頭描述下收服引橋的艱難,也讓貴妃看到她的辛苦:“她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宮女,起初聽說要抬舉她伺候皇上,先就畏懼起來,不敢應承,隻推說自己當日親眼見了信貴人何等威風,連敬事房的副管事都隨便發落了。所以不敢應承,不敢得罪信貴人。”

甘棠見貴妃的眉有些蹙起,就連忙跳過這些讓貴妃不滿的話:“奴婢就與她分說了:信貴人算什麼,不過是個貴人。皇上瞧著新鮮罷了,這宮裡最要緊的還是位份。我們娘娘入宮可就是貴妃,這可是獨一份的殊榮。你若是有貴妃娘娘護著,還怕什麼貴人。”

甘棠撿著貴妃愛聽的話說:“果然奴婢說了兩回,又將娘娘賞賜的金首飾給了她,就引得她逐漸心動起來,前幾日就開始旁敲側擊問我些宮女侍寢的忌諱,今兒第一回問我,她能否來給娘娘請安。”甘棠最後再表白了下自己的功勞:“這麼久了才肯鬆口,倒也是個狡詐的,費了奴婢好大的勁兒呢。”

貴妃聽到這兒才點頭:“費點兒勁是應當的,她要沒幾分本事,也不會身在景陽宮那種破地方,還能搭上永和宮除掉了陳得寶。”若是一聽翊坤宮抬舉,就兔子撞牆似的衝上來,貴妃反而要疑惑起來。

凡是費勁兒求證得出來的結果,總讓人覺得是真的。

“既如此,本宮就見見她。”

若是當年的周答應聽見,必要哭出瓢潑大雨的淚來:她,一個正經新人嬪妃,求見貴妃,第一回都吃了閉門羹。

此時貴妃卻點頭要見一個尋常的三等小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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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橋從翊坤宮出來的時候,天正好下雨。

甘棠親親熱熱地親自把她送出來,還道要送她回內務府。

引橋忙道:“我是什麼牌麵上的人,值得姐姐親自送我。外頭這雨,仔細濕了姐姐的繡鞋。勞煩姐姐給我把油紙傘,我自個兒跑回去就行。”

甘棠拉了她的手笑道:“說不得過些日子,你就是小主了!”

引橋連忙搖頭,隻是眼睛裡又似乎流露出一種期待,嘴上推辭不敢道:“我這樣卑微的出身,萬歲爺眼裡怎麼會看的見,娘娘抬舉,隻怕我也不成的。”

甘棠看她這口是心非的樣兒,心裡暗暗撇嘴。

兩人在門口虛情假意了一會兒,甘棠到底還是看不起她,由著她拿了把傘自己走了。

按說宮女是不能獨行的,這宮裡的宮人,做什麼事兒都要兩人結伴同行,彼此做個見證。

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貴妃的宮人到內務府,點名隻叫引橋一個人過去,有話吩咐,難道內務府還敢派個人跟著陪同,隻好就罷了。

於是引橋難得獲得了一點獨自呆著的的時間,雖然雨下的有些密,但引橋還是走的很慢。

從甘棠第一回來找她,到今天麵見貴妃的所有事兒,引橋都回憶了一遍:她應當沒有出錯吧。

自甘棠第一次出現,引橋就猜到了貴妃宮裡的意圖——當然,甘棠這人基本也沒用什麼掩飾的手腕。她看引橋都是抬著下頜,眼睛往下看的看不起,不屑於隱藏自己的意圖。

翊坤宮要通過自己針對信貴人。

引橋起初是不可置信的:難道她們不知道信貴人對自己有多大的恩情嗎?在貴妃眼裡,難道會覺得一提所謂的聖寵,人就會忘掉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可置信之後,引橋替信貴人深深擔憂起來。

引橋跟這宮裡所有宮人一樣,是眼見著貴妃如日中天得寵過的,在她們眼裡,貴妃是勢力深厚的龐然大物,宮裡各司各門,當年誰沒有巴結和屈從過翊坤宮?

引橋很擔心信貴人,尤其是貴人還隨駕萬歲爺不在宮裡,若是自己直接推辭了這件事,貴妃也會另找人,或者另換手腕來對付信貴人。

要是這樣,還不如自己來做這個鉤子,引著貴妃用她這條線對付信貴人。

她想替信貴人摸清貴妃宮裡的意圖,等貴人回宮好提醒她。

這些日子,引橋一直在跟甘棠虛與委蛇:她故意左右搖擺,露出一種又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又害怕信貴人的樣子,套了甘棠不少話出來。

正因她這種又貪婪又猶豫的反複,就像是嫌貨才是買貨人一般,讓貴妃宮裡逐漸信了她是真的被誘惑到了,升起了攀龍附鳳之心。

在聽說聖駕即將回宮的時候,引橋就跟甘棠提出,想要給貴妃請安。

最後再套點消息。

或許在貴妃眼裡,聖寵就是最好的東西。

可在引橋心裡,當時神靈下凡似的來救她的,可不是什麼天子,而是信貴人。

她走到橋上雖然沒跳下去,但已有死誌,是抱著‘不能白死,要死拖著個墊背的一起死’這樣的心情走下來的。總之對她而言,那樣的侮辱決不能忍受。信貴人幫她的,正是保住她最重要的尊嚴以及她的性命。

她也會儘力去報答信貴人,哪怕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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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恒回到永和宮的時候,秋露秋霧都迎接她,屋裡也早就一切備好,隻等她回來櫛沐。

“主子出去近一個月,定是累著了。”秋露用焦心心疼的語氣迎接薑恒進門,然後打量了薑恒片刻:“奴婢瞧著……”

薑恒從秋露開始端量自己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謙虛。

秋露肯定要說:“主子必是辛勞,瞧著瘦了一圈。”

而她就會謙虛道:“還好,就是做衣裳的時候,腰確實要窄一寸。倒也沒有瘦多少啦。”

誰知秋露端詳完了,欣慰道:“奴婢瞧著主子的氣色還是這麼好!這下奴婢們就放心了。”

薑恒心裡想好的謙虛之詞作廢,隻好沉默而鬱悶地沐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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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沒幾日,就是十月了。京中的天兒是最不保險的,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忽然北風刮過,透骨的冷起來。

內務府按照妃嬪們的位份份例,給各宮送了相應數量的皮子、厚棉布並十二斤棉花等過冬衣料。

薑恒就對著她之前整理的皮料活頁冊,以及從太後那學來的辨認皮子好壞的技能實踐起來,一張張鑒定她所得的皮子。

“太後娘娘提過,內務府的人,有時候以次充好從中取利——把陳舊的皮子用一種酸的藥水漂過翻新,剛送來的時候瞧著是新皮子,針毛齊全,光澤油潤的,然而穿不上兩回,皮子就開始斑禿了。”

旁人過年,外頭的大毛衣裳柔順油亮,你若是穿個斑禿衣裳,實在是走不出門去啊。許多宮嬪不會分辨,隻當是自家宮女保養不當,罰了宮女後還得另外交錢去內務府高價買毛皮撐場麵——裡外裡內務府淨賺好幾層,真是無商不奸了。

秋雪在旁邊瞧著主子對皮子研究的認真,就笑道:“內務府再會賺錢,這會子也不敢賺到主子頭上啊。”

內務府的宮人愛錢,但又不是隻要錢不要命,信貴人如今是後宮裡見皇上最多的嬪妃,給她送斑禿皮子,怕不是老壽星狂炫百草枯——就是不想活了?

於是送給永和宮的皮子,都是內務府善保養毛皮的老師傅們,親手精挑細選的。甚至每一匹都人工吹過了,確認了不會掉浮毛,免得掉皇上一手毛就壞了。

薑恒還沒逐一鑒定完內務府送來的份例,養心殿的人又到了。

送來的是一口楠木箱子,上頭還貼著養心殿的條子,兩個小太監抬過來的。

“怎麼這回還貼了條兒?”秋雪有些詫異。養心殿往這邊送東西,帶著養心殿專用的黃錦是常有事,但貼條密封的東西少見——尤其是這皮子,又不是金銀錁子,還要特意封口,以免少了一塊半塊的金銀,官司打不清究竟是內務府給少了,還是路上被偷了去。

可這一張張大皮子,路上還能讓人順走了不成?

永和宮的太監將箱子抬到屋裡去,秋雪上前撕了封條開箱後,薑恒就知道,為什麼要貼封條了。

實在是養心殿送來的皮子有點多,遠遠超過了貴人的份例。

事業心秋雪在一旁激動道:“皇上現在待主子是越來越上心了,都替主子的處境想到了!”

要是依著皇上的性子,他想要賞誰,就名正言順的賞誰。就像之前,他無論讓內務府給薑恒送蠟燭也好,尚衣監送衣裳、造辦處送活頁冊,全都是正大光明的,根本不避人,以至於次日就傳遍了後宮。

皇上賞就賞,不會去想那麼多。

可現在不一樣了。

經過馬佳氏事件以及草原上太後把薑恒拎在身邊的十來日,皇上對她的態度就有所變化。

就像這回私下賞的貼著封條的箱子,以及在草原上,不點燈的夜晚,就是在為她的為難考慮。

出於他心意的逾製和招眼,不能太多,否則這宮裡盯著她的人會太多。

薑恒見此,也隻讓秋雪陪著她一起登記造冊,寧願多忙點也不多叫人:皇上那邊都體貼到了,隔了兩日才貼著封條抬了來,那她也不能辜負領導的關懷之意。

這批賞賜的數量,不能從她永和宮漏出去。

薑恒點了一遍數目,發現皮子的數量和質量甚至比裕嬪懋嬪兩位娘娘的還要稍多一點。

薑恒知道主位娘娘們獲得的皮貨數目,並非她刻意打聽了來的,而是宮中直接‘公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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