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貴妃雖然心裡回避,但潛意識卻已經有了這種畏懼:如果不是她生日,皇上還會來翊坤宮嗎?她近期還有機會把引橋送上龍床來打擊信貴人嗎?
今日瓜爾佳氏當著滿宮妃嬪給她難堪,讓她破防失態。
她要不儘快還手回去,以後宮裡還有誰把她這位貴妃當回事。
就是今天將宮女送給皇上了。
貴妃心裡也有種極為酸澀的難受:“去準備一壺外頭遞進來的那種好酒。”
束蒲跪在地上低聲應了,親自去準備酒。
=
慎刑司,總是這宮裡最陰涼的地方。
蘇嬤嬤抱著手爐坐在正堂,眼前雖然攤著需要她審的卷宗,實際上她卻有些出神。
見古嬤嬤進來,不由道:“不是,你沒正事做了?閒來無事逛遊到慎刑司來了?”
古嬤嬤:“你這兒清淨,外麵可熱鬨。你知不知道,貴妃的生辰宴,直接就被信貴人攪和散了?”
蘇嬤嬤也隻是淡淡一笑:宮中沉浮四十年,先帝爺後宮的風雲變幻她見得太多,什麼人得寵失寵都不能叫她驚動。
古嬤嬤坐下來:“對了,你不是想試一試徒弟嗎?我今兒就幫你添了把柴。”
內務府的告密嬤嬤是她派去翊坤宮的:命人告訴貴妃,信貴人想要籠絡引橋,定然會加大貴妃的決心。
她們看著權力再大,也隻是宮裡的奴才。古嬤嬤自己找好了退路半投靠了皇後,但蘇嬤嬤卻沒有這個機緣,能幫老友的就幫一把。
且古嬤嬤既然準備老了靠皇後,此時能暗中推一把貴妃的,就絕不會手軟。也算是一箭雙雕了。
“等著吧。貴妃娘娘按捺不動就罷了,一動今晚必有個結果。”
=
甘棠來到內務府,找到在值房當值的引橋。
看著引橋的臉,甘棠心裡充滿了嫉妒:過了今晚,或許自己再見引橋,就要行禮問安,口稱小主了!
“娘娘讓你今晚預備著。”這句話說的比甘棠想象的還要艱難。
看到引橋先是吃驚再是發亮的眼神,甘棠更是酸的冒泡。
引橋雙眼發光問道:“甘棠姐姐,你說我該穿什麼衣裳去呢?不知道萬歲爺喜歡什麼顏色啊。”
甘棠冷笑道:“你那些衣裳難道有什麼好的?放心吧,娘娘那裡自有準備。”
引橋手裡勾著荷包的帶子,試探問道:“那我這就跟姐姐去?”
甘棠實在忍不住內心的嫉妒和嫌棄了,臉色陰沉起來:“真是眼皮子淺的小蹄子!急什麼,皇上晚上才會去翊坤宮陪娘娘用膳呢。且你不照著鏡子看看自己,若是沒有娘娘的抬舉,皇上哪隻眼睛看得上你!”
“也就是娘娘好心,才要抬舉你。”
“你且在這裡老老實實等著。等禦駕進了翊坤宮,我自會來喚你到宮中側殿候著。”
貴妃雖然斥責了束蒲,但最終也是決定做兩手準備。
皇上過來用膳,她要好生打扮自己,要是她能把皇上留下複寵當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她就請皇上去側殿稍歇,將引橋送給皇上,也算是給信貴人一個耳光。
貴妃知道皇上的脾氣,對妃嬪很挑剔的。
入了眼的才會寵幸。
引橋長得不錯,但皇上未必喜歡。貴妃就特意給皇上備了酒,也給引橋備了一件異常‘輕薄’甚至半透明的衣裳。
這樣皇上隻要進到側殿,引橋上來奉茶就會被一覽春光——甭管皇上會不會看上她,寵幸她,給她位份,引橋已經春光外露,在這個年代,女子就算是失節給看見的男子了。
之後引橋的死活,貴妃也不在乎,反正是個普通小宮女,皇上要是惱了,就說她自己要攀龍附鳳,蓄意勾引皇上的,管她去死呢。
橫豎隻要引橋出現過,被皇上瞧見過,她就能拿這件事打臉瓜爾佳氏。
=
這一天,是神奇的一天。
貴妃的生辰,宮裡暗流湧動,各處就如同是星動儀的星辰一樣轉了起來,彼此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一個推動一個的進展。
後宮之中的嬪妃,忙於吃瓜打聽消息,都不亦樂乎。
太後和皇後處也分彆得了翊坤宮的生辰宴辦砸了消息。
太後不過置之一笑:“信貴人是個乖乖巧巧的,哀家瞧她不錯。倒是貴妃,之前故意送了那一對金魚去羞辱人,辱人者人恒辱之,原也怪不得人。”
而皇後聽了卻覺得遺憾起來:本宮怎麼就把請帖燒了呢,這要是本宮去了,信貴人就不用早早落荒而逃了。本宮也會‘熱心主持’貴妃的生辰宴,讓大夥兒不到夜裡不準散,想必貴妃的生辰宴更熱鬨。
養心殿中,蘇培盛也全盤知道了今天宮裡的熱鬨。
他自有小徒弟替他盯著各處消息不算,還有各司管事會來主動彙報:敬事房張玉柱就特意來說了一回,除了他,侍膳太監常青、南果房管事胡曉順,凡是跟他關係好奉承他的太監,都趕著把這後宮的第一熱鬨新聞說給他聽。
蘇培盛共聽了五遍信貴人的壯舉。
但每一次聽都有新感觸:人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就是指信貴人這樣吧。人家平時不哼不哈,跟誰也笑的甜兮兮的。除了陳得寶事件外,後宮裡各處宮人就沒有說永和宮主子不好的。
然而人家一懟人就直奔貴妃,而且特意挑了貴妃的生辰把之前的羞辱全盤還回去,一點臉麵不給貴妃留。聽說把貴妃氣的都不會說話了。
蘇培盛罕見有些猶豫:這件事要不要告訴皇上呢。
這事兒說大不大,就是非常熱鬨。
隻是事關貴妃和信貴人,自己說不好容易得罪人。
=
他正在外頭躊躇,就聽裡頭青玉磬的聲音響起。
皇上見蘇培盛顛兒進來,就隨口道:“擺膳,朕留十三弟用膳。”
對皇上來說,這隻是尋常的一個下午,就是批批折子兼與怡親王等人討論軍務。現在堪堪忙完,就想留十三弟吃飯,說完正事也好再敘些家常。
然而蘇培盛帶著有話說的表情上前。
皇上就點頭:“說吧。”
蘇培盛先撿要緊的事兒說——皇上提起要留十三爺用膳,必是忘記了貴妃的生辰。畢竟主位嬪妃的生辰,皇上都會去用膳的。
蘇培盛就先提這個,請示皇上是否擺駕翊坤宮。
聽說是貴妃的生辰,皇上一怔:今日是年氏的生辰嗎?
曾經自己也給她熱鬨辦過生辰的,隻是這樣的往事,也已經十多年過去了。
怡親王見皇上神色略有惆悵,心裡也是歎氣:今日他跟皇兄還商議了許多西北的軍務。他瞧得出,皇上對年羹堯,是不會寬宥的。
最輕最輕也得是個削成白菜,此生不起複。這還得年羹堯命好,趕著這兩年立點什麼功勞,功過相抵一下。
那皇上一定很不忍麵對自己心裡的愛妃。十三爺又開始腦補‘此生許國,再難許卿’的複雜淒美心理了。
“皇兄,臣弟想起府裡還有些事兒,今日就不叨擾皇兄的禦膳了。”
十三連忙給皇上一個台階下。
=
蘇培盛跟在皇上的步輦旁邊。
他一直用眼角覷著皇上的神色,想看有無機會,把今天貴妃生辰宴上的事兒略透一透。
不是他愛搬弄是非。
而是皇上這會子正往貴妃宮裡去,若是氣急敗壞的貴妃立刻撲過來跟皇上陳述這件事,痛說自己的委屈,那皇上一定會怪他的——皇上是個喜歡掌控一切的人,他不喜歡麵對超出控製的局麵。
到時候一定會責蘇培盛不將後宮事及時上稟。
愁人。
然而蘇培盛偷偷覷了皇上好多次,都沒敢開口。
皇上臉上的神色,讓蘇培盛都有些陌生。似乎是傷感,又似乎是欣慰的。蘇培盛心道:這新歡舊愛是不一樣哈。記得皇上去永和宮,就是純然眉眼放鬆略帶愉悅,這怎麼去翊坤宮就總是憂鬱沉悶的呢。
皇上確實一路陷入了回憶。
他真的不太想麵對這裡的貴妃。這半年多,他每月都會去探望熹妃和裕嬪,甚至連常惹他生氣的弘時生母齊妃也沒忘記偶爾去看看。
倒是這翊坤宮,去的是最少的。
給她恩寵是不可能了。但看這裡的貴妃身體很不錯,說話中氣十足的。也不曾被多次生育拖累弱了身子骨,想來年羹堯伏法後,哪怕受到家族不振的打擊,這個年氏也不至於英年早逝。
皇上心裡有了打算:那自己就依舊給她現有的待遇和位份,讓她在這宮裡好好過一世吧。
彌補的是舊人盛年凋落於眼前的遺憾。
直到步輦停在翊坤宮門口,蘇培盛也沒有找到機會交代今日後宮發生的事兒。
甚至因為他總是一眼一眼偷看皇上,皇上下了步輦後,還給了他一個眼刀:“怎麼?眼珠子長斜了回不去了?要不要朕給你請個太醫。”
蘇公公再不敢斜眼,端端正正盯著自己的腳尖,心裡叫苦:沒法子了,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