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橋從桌上抬起頭來:“那我不能去伺候皇上了嗎?”
甘棠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她:“就你這張臉,想去伺候皇上?!”估計明天就會被人拖到安樂堂去,很快就被燒成灰了。
引橋又開始嚶嚶嚶哭泣,邊哭邊說:“我的命真的好苦。”她坐在黑夜裡,消瘦的肩膀看著有點可憐,聲音裡也充滿了感情:“其實我原本就不信有這樣的好事。”
“貴妃娘娘就算要抬舉人,翊坤宮中那麼多漂亮的宮人,哪裡輪得到我。”
“遠了不說,甘棠姐姐你就生的這麼標致,身段又好——所以你第一回來找我,透露貴妃娘娘的抬舉,我根本就不敢信。貴妃娘娘隻需要看著你,又何用舍近求遠。”引橋伸出手來:“哪怕我是有一張臉多少看的過去些,可你看我的手,常年乾粗活,這手都毛糙糙的,哪裡比得上翊坤宮裡的姐姐們玉手纖纖,皇上怎麼看得上。”說著又哭了起來。
這回甘棠沒有勸她,甚至方才跺腳著急的急切都遲緩了。
甘棠不自覺就伸出了手。
一雙雪白的手,手腕上帶著一對細柳枝兒紋絞金絲鐲子,虛鬆鬆籠著,襯的手更纖美了。這哪裡像是一雙宮人的手,宮妃的手也不過如此了。
而她的相貌,雖比不上貴妃娘娘那樣美麗,卻也不遜色於宮中裕嬪懋嬪等人啊。
(裕嬪:你禮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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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烘托到這兒,引橋反而不再繼續直白引動甘棠的野心了,反而退一步歎口氣:“我是個沒福氣的,請甘棠姐姐回去告訴貴妃。”
“我記得翊坤宮裡有一位叫芄蘭的姐姐,雖說不大出來走動,但在宮女裡卻是出了名的好相貌,比眾人都強的。”
“想來姐姐回稟貴妃娘娘後,這位姐姐也可侍奉皇上。”
甘棠神色一暗。
貴妃跟前,無論什麼她都不是最出挑的:束蒲最懂貴妃心思,得貴妃倚重,卷耳針線賬務最好,替貴妃管著家當,還有一位芄蘭,是年家當時特意挑了送進王府的,貴妃一路帶著她進宮,正是做失寵後的預備役或者是借腹生子的備胎。
芄蘭生的很漂亮。
她頂著大宮女的名頭,其實貴妃一直不讓她露頭,隻是嬌養在翊坤宮備用。
要不是引橋這事兒橫空出來,失去恩寵的貴妃或許很快也會啟用芄蘭。
甘棠聽到這個名字,就想起芄蘭那張柔美過人的臉龐。是啊,自己要是回稟貴妃引橋這出了問題,貴妃想到的替補絕對會是芄蘭,而不是略遜色的自己。
甘棠發起抖來——有一個大膽的念頭忽然冒了出來。若是她不回貴妃,而是自己代替引橋穿上衣裳等在側殿呢?
不,這念頭也不是忽然冒了出來。她每回替貴妃收拾那些精美的衣裳首飾時,就已經偷偷在想,如果我穿上會是什麼樣子。
甘棠可是清楚,貴妃給皇上備了烈酒,據她以往伺候貴妃時的留心觀察,皇上的酒量是很平常的。
若是醉了,若是就歇下了……
隻要皇上的一夕寵幸,她就再不一樣了!
當甘棠帶著恐嚇語氣說出:“你彆出去走動,免得被安樂堂人抓走”後,引橋的嘴角就出現了不易察覺(因疹子密集確實很不易被人察覺)的笑容。
上鉤了。
甘棠若是心正一切為了貴妃,就該帶著自己到貴妃跟前去回明白此事。隻有貴妃眼見引橋的樣子,才能證明甘棠的清白。彆說什麼沒機會回稟貴妃,隻要讓束蒲遞上一個眼神,貴妃總能借口出來更衣處理突發情況。
但這會子甘棠卻讓自己藏好彆出門。
可見甘棠是起了異心的。
於是引橋高興地哭了起來,捂著臉繼續嗚嗚嗚:“我還有什麼臉出門啊,我死了算了!”高興死算了。
甘棠才懶得管她死活,見引橋答應了不肯出門,就徑自走了。
她兢兢業業服侍貴妃那麼多年,替貴妃做些臟活累活,可最好的永遠都是束蒲的。那這回側殿的衣裳,就該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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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覺得有點頭暈。
是酒喝的太快了?大約是吧。因他並不想留下過夜,隻想著吃過席走人,就喝得快了點。
“皇上累了,要不留下歇著吧。”貴妃抱著最後一點希望,看向皇上,婉轉請他留下。
然而皇上的搖頭再次碾碎她的心。
“朕回養心殿去。”
皇上站起身來,還沒走出門,就覺得腳底下發飄——喝多了的人,自己是意識不到自個兒走不了直線的,但旁人卻看得見。於是蘇培盛連忙上前扶住皇上一邊,另一邊則是貴妃扶著。
貴妃擔憂道:“方才皇上酒喝的太急了,這會子顯然上頭了些。還請皇上暫且在這歇歇,臣妾命小廚房熬醒酒湯過來。”她語氣黯然:“臣妾知道,皇上不想留下過夜,臣妾也不敢請皇上往臣妾的寢宮歇著,那就請皇上往側殿稍躺躺吧。在這裡聞著酒菜的味道更要難受了。”
貴妃說的這樣淒涼,也點出皇上不肯留下,皇上倒真不好直接走了。
況且也真有點走不了。
貴妃看著皇上醉意朦朧點頭,心裡愛恨交加,甚至有點報複的快意:就皇上你那酒量,這種精品烈酒還敢一口一杯連著喝一兩呢?你能明白著走出這翊坤宮才見了鬼!你走啊,你不是想走嗎,我就是放你走,你也走不明白!
短短回廊的距離,皇上就覺得酒意越發上頭了。
他甚至覺得眼前都開始花了起來,看人有些模糊。
一個帝王的疑心警惕性不禁湧上心頭:他對自己的酒量很熟悉,前世今生都是這樣。
他一直覺得喝酒可能會誤事,對酒的把控很嚴。
今日喝了隻一兩酒,甚至還不太到——宮中的禦酒,除了極個彆烈口的度數高些,其餘的酒都不至於讓他喝一兩就醉成這樣。
貴妃這裡是什麼酒?
皇上看了蘇培盛一眼。蘇培盛難得沒理解皇上的意思:實在是皇上現在眼睛水波蕩漾的,沒有焦點,沒法準確傳達啥信息。
蘇培盛還以為皇上是難受呢,連忙叫了個廊下的小太監去請太醫。
皇上心裡罵他蠢蛋,他是想讓蘇培盛去將今日的酒收起來,留個根底將來讓太醫仔細檢驗一二。
不過,既然太醫來了,現場查一查也好。
皇上想著事兒,略一踉蹌。貴妃立馬擔憂扶的更緊了些道:“皇上,您沒事吧。”
聽她這焦急的語氣,想到記憶裡原身對貴妃的莫大恩寵,皇上又想:貴妃倒不至於做出什麼危害龍體的事兒吧。自己若叫了太醫在這裡查酒,是不是太不給她留顏麵?
然而皇上的信任,很快就被打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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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殿有一種濃重的熏香味。
皇上一進來就皺眉,讓蘇培盛趕緊去開窗。
貴妃進來也皺眉,心道甘棠怎麼做事的,果然不如束蒲穩當。讓她將這屋子布置一二,可沒叫她點這麼重的熏香,又不是熏豬肉,這麼濃的香料是要嗆死誰啊。
卻不知,甘棠是太過緊張,手一抖,把大半盒子龍涎香都掉了進去。
就算不是她的東西,甘棠都心疼的打哆嗦。
雖說她還沒當上嬪妃,但早就知道答應常在們的份例——她們一月的吃穿用度份例,也買不了這撒的半盒子香料呢。
甘棠滋生出一種就算做了嬪妃,也會資不抵債的心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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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皇上被劇烈的熏香熏得越發暈頭轉向了,由著貴妃扶著坐到了南窗的炕上,半斜著身子靠在大枕上閉目養神。
“上醒酒湯。”
貴妃說出了暗號,等著甘棠帶引橋過來。
來人香肩半露,穿著一件如果細細描述就會被關小黑屋的衣裳走了過來。
“奴婢甘棠,給萬歲爺請安。”她的眉間還貼著一朵含苞待放海棠樣式的金箔花鈿。
貴妃看清來人的臉,聽到來人的細細軟軟的請安聲時,一瞬間頭腦都是空白的。
怎麼會是她的貼身宮女甘棠!
而蘇培盛正好關完窗子,轉頭就看到一個露著白花花臂膀的宮女,嚇得險些自戳雙目:我的眼我的眼!這是咱家能看的嗎?!
貴妃想要喝退甘棠,卻已經晚了。
皇上已經看到了穿著十分不符合宮規的甘棠。
隻需一眼他就什麼都明白了。目光中是酒勁兒也掩蓋不住的森然冷意,手上一揮,炕桌上的手爐軲轆滾下去,銀霜炭灰灑了出來,像是一地還帶著火星子的骨灰渣滓。
“年氏!”
貴妃立刻跪了:“皇上,臣妾並不知情!是,是這宮女自己歪心邪意要勾引皇上。”
怎麼說呢,貴妃這辯解之詞也有一大半是真情。她是真不知道甘棠有這樣的歪心邪意!貴妃現在宰了這背主忘恩小蹄子的心都有。
皇上冷笑一聲:“你不知情?”
宮女要媚上,這種事宮裡不少見。尤其雍正帝到了這個新的大清,剛過來的時候,大概言情世界的慣性還在,就連養心殿裡,都有類似的宮女。
要薑恒說,這就屬於言情文裡,體現男主魅力的側麵烘托。皇上為此修理過蘇培盛,也修理過養心殿管宮女的秦姑姑,將此風刹住了。
但正因見過養心殿宮女的舉止,皇上才知道,眼前這宮女,絕不是自己溜過來的,定是貴妃特意準備了給他的:宮女要打扮,頂多偷著從內務府弄一盒中下等的粉,一盒普通的胭脂,再湊上一兩朵絹花在頭上。畢竟一個宮女,背著主子起了異心雜念,藏著掖著都來不及,上哪裡去弄西域進貢的薄紗衣,配上一對紅寶石耳墜子,再貼一朵金箔花?
又是怎麼神機妙算到,皇上會喝多不說,還會到這素日無人的偏殿來稍坐?
這宮女要有這樣本事,還用屈尊在這兒翊坤宮當差,那欽天監不得請她去坐鎮算天象。
到了這時候,貴妃居然推說她不知情?皇上冷笑起來:這是不但算計朕,還拿朕當成大傻子?貴妃是覺得,她的酒能喝掉朕的腦子嗎?
此時,皇上隻覺得他的憐惜不忍,他來的路上對貴妃將來人生的安排與打算,儘數是被人辜負的笑話。
他的溫情,被貴妃當成了掌中玩物。
他作為皇帝,居然被人灌醉了糊弄來給宮女侍寢,簡直是滑稽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