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的手甚至都沒控製住一抖,上好的鼻煙壺都掉了,給他老人家心疼的夠嗆。
好在老兩口愛清靜,這東上房裡隻有幾個家中做慣了事的老仆服侍,不會多說話。
“是娘娘在宮裡有什麼不妥嗎?”老爺子直接發問。
不應當啊,孫女入宮不足一年,今年還趕著年前就升了主位,豈不正是好時候?
覺爾察氏也是叫年家撞出了真火,論官位,觀保和年羹堯現在是平起平坐的總督好不好,年夫人的馬車就這樣撞上來?想來是知道瓜爾佳氏的女兒進宮後,她們娘娘就失了寵,甚至降了位份,就要遷怒兼物理上擠兌一下。
年家忒目中無人!
“娘娘在宮中一切都好,瞧著性子也比在家裡長成了好些,可以獨當一麵了。”覺爾察氏是個利索人,不用長輩追問再羞答答說話,而是自己就跟個火筒似的,突突突將今日發生的事兒都說了,然後開始解釋自己的意外。
“不是兒媳不顧體麵,而是如今官中細粉越做越好,落在臉上頭發上除非用水仔細清洗,否則再是難撣掃掉的。若是回去沐浴更衣,隻怕老太爺和老太太著急宮裡的事兒,隻好先來說一聲。”
好在是大冬天,帶著兜帽進門,略微遮擋下臉容,下人也看不大見。
聽說年家張狂成這樣的舉動,老太爺連著哼了好幾聲。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觀保不在家,你倒是說話拿主意啊,咱們家難道是好欺負的?不說個料理法子,倒哼上小曲兒了?便是唱一整折子戲也不作數!”
“說什麼,自作孽不可活,還有什麼說的。等著瞧就知道了,年羹堯性情猖狂,對萬歲爺收了他四川和甘肅的權柄去憤憤不平,卻不想這幾地原本就是皇上的又不是他的,輪到他委屈的什麼似的?”
“萬歲爺本就在敲打他,他若是識趣好生呆在青海儘忠職守也罷了。誰料他自己就為自個兒抱不平,居然特意遞了折子要回京‘請安’!這豈不是把官位看的比邊關的安危還重?!”
老太爺冷哼就沒停過:“要是皇上不準他回來,命他死守青海倒也罷了,說明雖是聖心不滿還要用他。可皇上偏偏直接準了他回京。嗬嗬,今年過完年,他能不能回去繼續做總督還是兩說呢!”
他老人家眼光,與京中人不同。
並不覺得皇上準了年羹堯回京,是對年家的寬容許年羹堯回京自辯,讓他回京聯絡親友替自己求情。
隻怕是要棄之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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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夜晚,宮中火樹銀花燈火璀璨,許多地方都有還未來得及灑掃了去的紅色紙屑,將紫禁城妝點的熱鬨活潑了幾分。
並不比前世薑恒看到的燈節差。
向來宮裡大年三十除夕夜的大宴持續最久,必要跨了年去才算完。而大年初一各宮都很忙,白日是一歇不能歇。
因而初一晚上,雖說太後慈寧宮的會客廳裡繼續擺後宮宴席,但自皇後起,各個都人倦力乏,喝過新年酒祝福過太後長命百歲,很快眾人就散了。
薑恒回到永和宮的時候,看到鐘表的指針還不到八點。
宮人們早都準備好了等著她回來。
“發錢,發錢。”新部門第一年績效很不錯,還剛剛擴編了,這大年初一不發點壓歲錢還像話嗎?薑恒讓秋雪將她早準備好的荷包都拿過來。
秋雪帶笑捧出了一隻頗為沉重的藤條編的匣子,上頭還係著紅色絲帶。
宮人們齊聚一室,火光映著臉頰,都是紅瑩瑩的,十分有過年的喜氣,俱是期待地看著信嬪娘娘剪開紅絲帶,將一個個荷包取出來。
之前就在永和宮的宮人是二十兩銀子的壓歲銀,新來的宮人則是十兩。
因這是升嬪位的第一個新年,薑恒特意拿了銀子讓內務府做了特殊形狀的銀錁子——一本銀子打造的書本,和一隻手指頭長的銀子打的毛筆。
書與筆。
薑恒就是想明白告訴他們:知識可以變現,盼著大家都繼續用心學習起來。她本人是沒準備以嬪位終老的,那身邊宮人自然也不能以粗識文字,隻會簡陋記賬為終點。
如今永和宮掃盲班順利結業,未來還有一係列小組學習計劃等著他們呢。
能到永和宮來的,用張玉柱的話說,都是有幾分心氣兒的機靈人,都迅速領會精神表示會團結一心努力學習繼續上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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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還熬了夜,娘娘喝一碗熱牛乳睡吧。”
薑恒對秋雪點頭,又不忘說一句:“彆放糖了。”
秋雪抿嘴笑:“奴婢記得,娘娘跟旁人都不一樣,吃牛乳不愛酥油和白糖一起煮的甜膩。”
薑恒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肚子裡都不缺糖,就像很多兔朝居民一樣,覺得外國點心好多都齁甜吃不下去,隻有‘不是很甜’才是對甜點的高度認可。
但古代人不一樣,都不用說古代人,薑恒還記得爺爺奶奶那代,就還愛甜愛重油,實在是年輕時候肚子裡缺油水狠了。
宮人們也是。
薑恒就將嬪位份例裡的牛乳分開,她自己的一碗是單獨煮,完全不放糖煮的,而另一份則是加了好幾勺白糖煮成一大甕甜牛奶。
她一日頂多喝一碗牛奶,剩下的一大罐要是不做什麼奶味點心也就都浪費了。
都分著吃了不浪費東西多好。
且宮人們年節下要跑腿的地方多,雖說穿著厚棉服,也是又冷又累,到了夜裡人人都喝一碗甜牛奶,又香又甜都可以好好睡一覺。
秋雪等人習慣了,倒是新來的幾個很有些不可置信,宮女秋霞就拉著秋霜問道:“好姐姐,主子份例裡的牛乳,就這麼給了咱們?”
秋霜點頭:“往後你就知道了。咱們永和宮的規矩就是這樣。娘娘給的,你安心接著用了。但萬不能就仗著主子心善,自己生什麼歪心思,私自挪用宮中物什,那主子也是再不寬恕的。”
幾個新人都連忙點頭。
新來的秋霞看牛乳上還結著一層奶皮,光滑如脂的一碗,雖有些咽口水,卻想著要不要奉承上頭的姐姐,於是要讓給秋霜喝。
秋霜笑道:“你快喝了吧。咱們都是經過內務府的,當時月例和好東西都要先孝敬嬤嬤和上頭管著你的姑姑姐姐們,但咱們宮裡,是不許隨意欺壓克扣旁人的。主子那裡還有小本本呢。誰犯錯誰有功,都記得清楚明白。”
秋霞喝了一口後驚喜的發現,這牛乳除了香氣滿腔外,竟然還是甜的!
加了糖牛乳還是白瀲瀲的顏色,可見主子放的不是便宜些的飴糖和紅糖,而是最精細的白糖。
秋霞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喝了,覺得渾身都熱乎乎起來。
在這大年初一的晚上,充滿了對新一年的渴望與乾勁。
那種甜絲絲的感覺滲到心眼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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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恒喝牛奶是為了補鈣和加強睡眠質量,本身是不怎麼愛喝。
且屋裡炭火生的足,她更不願意喝熱牛奶,索性讓秋雪將一碗牛奶端到外頭去,將牛乳凍成了奶冰,再用砸核桃的小錘慢慢敲成小塊來吃,正好壓一壓這屋裡的火氣。
此時她邊吃奶冰,邊聽秋雪說話。
“今日年夫人在皇後娘娘那磨蹭了良久,到底沒能去翊坤宮見到年嬪娘娘。聽內務府帶路的小宮女說,年夫人出宮的時候臉色可差了呢。”
薑恒此時還隻把這個當閒話聽,並不知道自家額娘被憤怒的年夫人遷怒彆車來著。
“萬歲爺雖隻說了禁足,沒有明說不許母家去探望,但誰會擰著萬歲爺的意思去辦啊。”
兩人說著說著就談到了年家的爵位上。
其實滿洲老姓家裡,有爵位的真的很多。
因大清的爵位等級太多,共二十七級爵位,而且得爵還不是非常難,爵位就沒那麼稀罕。
朝廷常有戰事便可得爵,甚至不打仗,做文臣做的出色,也能不斷賞爵位,如和珅原本是世襲的三等輕車都尉,後來就一路升到一等忠襄公,也沒聽說和中堂打過什麼出類拔萃的仗,甚至還有輸到尷尬,需要阿桂去救場的事跡。[1]
可見隻要得皇上青眼,就可以連蹦十七級爵位,直奔滿級一等公。
如今觀保身上也有爵位,府裡掛的也不是什麼都統或者是總督的匾額,就是按爵位掛子爵府。
老太爺當年是三等伯爵,傳到觀保這裡,就成了三等子爵,降了一大等。而經過觀保這些年的努力,他成功把自己從三等子爵升到了一等子爵——估計等治河總督圓滿完成任務,他就能把阿瑪的伯爵位拿回來,將府裡的匾額換回來。
甚至說不定更上一層樓,不隻是三等伯爵府,能得個二等甚至一等伯爵。
反正觀保年紀也不大,他是想繼續奮鬥下去,最好自己弄個侯爵甚至公爵的,子孫襲爵的時候又可以有空間下降了!
今日覺爾察氏說起家長裡短的時候,隱約也有這個意思:“原本想著,爵位是給兒子的,等你阿瑪告老的時候,能得個伯爵位傳給你哥哥就罷了,可如今,你阿瑪想著你,也得多做些事兒。”
還不等薑恒說,她就又道:“你放心,你阿瑪是老成脾氣不會冒進。他說了,一切望著怡親王和張廷玉大人行。萬歲爺最看重那兩位,必是有緣故的。”
薑恒當時就放心了:跟緊怡親王步伐,那就穩了。
她對自己的一品阿瑪還是很有信心的。
薑恒現在已經知曉了觀保的升官履曆,發現這位一品阿瑪的升官速度比她在小學爭取個班乾部還快,真是淚目了。
這個大年初一,雖說略有傷感,但總體來說,過得還不錯。
薑恒用一句話來辭舊歲迎新年,那就是: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