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這回往木蘭圍場會見蒙古各部王公,要帶上兩個皇子不說,還要帶著四公主,著實令宮中感慨皇上疼愛公主之心。
且四阿哥五阿哥是另有任務的。
皇上讓十四提前離開木蘭圍場回圓明園拜見太後,但也不可能讓他單人獨馬就走了,顯得不像功臣像個犯了錯的小可憐一樣。皇上是預備給他親王依仗,並且讓兩個皇子陪他一道回圓明園,給足體麵和排場。
因此這樣算下來,四阿哥五阿哥雖也跟隨聖駕,但隻在木蘭圍場待一日,就要跟著十四爺回來。
倒是四公主會一直跟著皇上。
秋雪起初還替公主擔心,問起這會不會太出格了,薑恒隻笑道:“這沒什麼,我倒盼著她多跟皇上出去——未出嫁的時候都能常跟著皇上出門,等以後甭管嫁了哪一家,難道比皇上的規矩還強,攔著她不許出門?”
秋雪抿嘴笑:“娘娘想的長遠。”
算著大軍歸來的日子,皇上不日便出發往木蘭圍場去。他也慮著自己這一回事多繁忙,便在隨駕官員裡點了肅毅伯府。若是自己忙不開,自是將女兒交給親外祖和親舅舅更放心些。
蘇培盛更是特意來坦坦蕩蕩館保證:“貴妃娘娘放心,這回隨駕禦前的都是妥帖仔細人,奴才也在跟前盯著,要是公主碰破一塊油皮,娘娘隻管摘了奴才的腦袋去。”
薑恒笑道:“蘇諳達言重了,隻是少不得要托你多看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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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皇上真的帶著敏敏起駕,聽宮人來報車馬出了圓明園正門,薑恒才忽然有了那種彆離擔憂之情,坐在屋裡對著一杯茶發呆了片刻。
於嬤嬤見此,就讓乳母將六阿哥抱過來,好散一散娘娘的心。
果然,六阿哥站在炕上,忽然抬手拍了拍薑恒的肩,然後道:“放心,無事的。”
那語氣簡直太像皇上了,但從一個稚子嘴裡說出來這樣大人氣穩重的話,簡直是太好玩了。薑恒轉頭對小兒子道:“以後可少學你皇阿瑪說話罷。”
六阿哥不解:“為什麼不能學阿瑪?這樣不對嗎?那我學誰呢?”
薑恒:罷了,這個刨根問底的勁頭實在磨人。於是使出了麵對小兒子常用的‘乾坤挪移’之法,直接換個話題:“你皇阿瑪帶著你的哥哥姐姐們去圍場了,你皇祖母想來也心裡記掛著不好受,咱們去月壇雲居探望如何?”
她一直靠著轉移兒子注意力,來避免被兒子追問,這會子他小還能管用,等再長大些不知道這糊弄學還能不能撐住了——撐不住也沒關係,到時候他就去念周末也不放假的‘軍訓式寄宿學校’了。
六阿哥聽說要去看太後娘娘乖乖點頭:“阿瑪說,要我照看額娘和皇瑪姆。”努力回想下才把皇阿瑪的話補全:“三哥還在趕回京的路上,四哥五哥和姐姐都不在家,隻剩下我一個頂門戶,要懂事。”
薑恒:……皇上這臨走前都跟兒子絮叨了些什麼啊。
果然,太後也正在屋內坐著傷神——隻看烏雅嬤嬤見了她們母子跟見了救星似的就可知了。
這幾年下來,烏雅嬤嬤與薑恒說話都隨意了許多,見了笑著福身都不進去通傳就忙往裡讓:“娘娘和六阿哥及時雨一般!自打九州清晏的太監來報皇上的聖駕出了圓明園,太後娘娘就捏著佛珠子坐在那沒動過!”
太後是近鄉情怯,想著小兒子要回來了心裡就怦怦跳,兼之素日常來請安的皇上和孫子孫女也都一並去了圍場,圓明園一下子空了一半。太後心中隻覺得每一秒都漫長難熬的要命,就再次開啟了動態禮佛——有事才把佛珠佛經都找出來,開始密集祈福。
烏雅嬤嬤沒通傳,特意進了屋裡笑吟吟道:“老奴給娘娘變個花樣吧。”
薑恒隔著簾子隻聽見太後懶懶的聲音:“不必了,哀家沒興致。”又不高興道:“叫圓明園裡的戲班子和南府都停兩日演習,哀家聽著那樂聲隱約飄了來就煩得慌。”
這就是大佬開始不講道理了:馬上是皇上的萬壽,戲班子和南府恨不得不睡覺的演習生怕正日子出錯,結果太後把人家的排練給掐了。可見是心裡煩躁的厲害。
烏雅嬤嬤笑著掀起簾子,露出薑恒和六阿哥來:“那娘娘看這個戲法好不好,您要是不喜歡,我就再變了去。”
果然太後看到小孫子,神情立刻就轉換了,忙笑著招呼他們進來,又對薑恒道:“哀家想著敏敏第一回出門,你隻怕還在宮裡擔憂,傷心的掉淚珠子也說不定,竟就帶著六阿哥過來了?”
然後笑著摸了摸孫子的小臉兒:“你要想姐姐就來皇瑪姆這裡玩。”
自六阿哥出生,他們姐弟倆幾乎沒有一日分開過,連到太後這裡住都是一起來的。
六阿哥先一板一眼給太後請了安,然後就站著道:“皇阿瑪要兒子看著皇瑪姆彆忘了喝藥膳。”又轉向烏雅嬤嬤,繼續背皇上囑咐了好幾遍的話:“告訴嬤嬤,皇瑪姆睡前要梳頭一百鬆泛精神,不喝濃茶,不通宵念佛經!”
太後聽著,止不住的鼻子泛酸,一來是感動於皇上的孝順體貼,知道宮人們未必勸得住她,不知教這樣小的孩子背了多久,特意通過小孫子來勸她;二來,六阿哥站在這裡小大人似的神態,忽然讓她想起了十四小時候。
其實早些年,十四在京常進宮請安的時候,太後倒不怎麼想起他小時候的事兒,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忘了。
直到這幾年十四一直回不來,日思夜想,倒是將他打小起所有事兒都記了起來,在回憶裡越打磨越亮。
那時候十四也就六阿哥差不多大,竟看出她不舍長子請安後就得匆匆離去,就站在跟前小大人似的跟她道:“額娘,兒子悄悄出去把四哥追回來好不好?額娘彆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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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聽到烏雅嬤嬤在旁帶著擔憂的聲音,太後才發現自己不止鼻酸,而是淚盈於睫。
她生怕掉眼淚嚇著孫子,也好在宮裡女人,控製哭與不哭簡直是基本功,於是她收了神色,再次柔和摸著孫子的臉道:“好孩子,你說的話皇瑪姆都聽的。”
這一開口還是帶著些鼻音,太後就起身道:“哀家先進去換件乾淨衣裳,再來抱咱們六阿哥。”就往內間去整理儀態去了。
烏雅嬤嬤忙指了兩個機靈的大宮女跟進去,自己在外頭陪著貴妃說話,歎道:“娘娘一直憋著,倒是……也好。”借著這回的事兒進去哭一哭反不滃在心裡了。
就在這等的功夫裡,薑恒就見兒子跑到太後娘娘的方才坐的地方,踩著腳踏開始踮腳夠炕桌上太後娘娘方才用的茶杯。
薑恒忙要上前把他抱回來,烏雅嬤嬤也在旁道:“老奴糊塗了,竟沒有叫人上茶,想來娘娘和六阿哥一路走過來也渴了。”
六阿哥轉頭:“不,我要摸茶盅——皇阿瑪說,皇瑪姆有時候偏喝冷茶,這樣不行。”
薑恒:……你皇阿瑪臨走前到底說了多少?也難為你這操心命全都記著,難道話嘮也遺傳不成。
而剛整過妝容要出來的太後,聽到這一句險些又破防:是,自己心裡焦的時候從不喝熱茶,好喝冷茶,太醫也說過,心裡焦熱,這樣冷茶灌下去一時是清爽了,但傷五臟六腑。
難為皇上都想著記著。
於是太後出來,就命人將茶換了,然後抱起六阿哥來:“好,以後再也不喝冷茶了。”抱著孫子,太後便想起一事:“說來一直六阿哥六阿哥的叫,眼見得就要三周歲了,大名兒不急,等他種痘後再起才好,但過了三歲,也可以起個小名叫著了。”
如今京裡富貴人家孩子起名越來越晚,都是按家裡排行叫著‘哥兒’,純屬封建迷信開始內卷——你家兒子起名晚,我家就要起名更晚,免得比你們家早上閻王簿!
宮裡皇子更是這樣。
弘曆等阿哥當年是沒得挑:先帝爺兒子多,孫子更多,都要他來取名。康熙爺都是攢著,攢夠十個阿哥就開始批發名字,幾歲分到就幾歲用上,沒得挑。
如今宮裡隻有六阿哥一個,太後娘娘自是要往後拖拖。
然後又與薑恒說起小名兒來:“這乳名也不可起的嬌,什麼珍奇珠玉的名都很不必,就撿些最尋常的雀兒、長得旺興的野草、野菜等名兒才好。你素日認字讀書的,知道的也多,多擬幾個來,哀家幫著你一起選。”
薑恒點頭應下,乳名總是要起得‘頑強野性’一點,譬如漢武帝的小名劉彘兒,也就是劉小豬崽兒就很不錯,聽著又活潑又好吃。
太後一邊抱著孫兒看,一邊看薑恒:“剛生下來還看不出,如今看,六阿哥還是像你多些,瞧這大眼睛。果是生女肖父,生兒似母。”
兩人正說著,宮女來報皇後娘娘求見。
太後就對薑恒笑道:“你們都是有孝心的,難為皇後忙成這樣子,也還要過來一趟。”太後早瞧出,皇後是極重名聲的,凡事都要儘善儘美。太後也點過她幾回,在這宮裡把事兒做到九成也罷了。
對她們這些料理宮務經驗足夠的人來說,把一件事兒做到九成好,可以隻花五分的心力,但凡事想要做到十全十美,可就要花上再多一倍的心血也不止。
總是這麼繃著求全,人豈不是太累得慌?
但皇後依舊是要把事兒做足的架勢,甚至與太後苦笑過一次:“皇額娘的提點,媳婦兒也不是不懂。但我於皇嗣無功,也就隻好將內廷事做的好些,為萬歲爺分憂了。”
這話一出太後也無法再勸了。
她這有兒子,還靠著兒子做了太後的婆婆再說,倒像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似的。
然而皇後進門後,不單太後,連薑恒都看得出,皇後娘娘這回過來,應當是有要緊事兒回稟。
太後先隻做不見,讓皇後坐了,聊了幾句閒話,這才將六阿哥交給乳母:“帶阿哥到院子裡玩一會子,要小心看護!這月壇雲居的石階多,看著阿哥不得磕碰了。”
薑恒就見兒子聽見石階二字,眼睛都亮了,也不要乳母抱,自己就蹬著小短腿往外走。
想來又要去練爬台階。
薑恒無奈看著他背影:也行吧,今日在太後這兒多消耗一會兒,免得回去纏她。
屋內,太後則直接問道:“皇後,可有什麼需要哀家裁斷的事兒?”
皇後起身:“回太後娘娘,確有一為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