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是非華夏之地嘛!
這篇《防夷五事》一出,朝上許多官員都響應:不損錢財,不動兵馬便能消弭禍事,大家都很省事呀。
就在朝臣們以為皇上會接納這個‘完美’建議時,六阿哥弘昑也上了一封奏折,於四阿哥的諫言完全相反——力陳出兵保住安南之地,繼續操練水師以防外夷!
這是弘昑上朝的第一年,也是他第一次站在朝臣麵前發言,就給朝臣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止是他的言辭,還有舉動,弘昑在說話前,先發起了‘傳單’。
弘昑不止寫了折子,還去負責印書的武英殿修書處,印了許多張他自己手繪的簡易地圖,用不同大小的圓圈來代表各個國家。
能參與國家級戰事討論的朝臣們並不太多,弘昑一人發了一張簡略圖。
當然也有皇上的一張——就夾在折子裡。
弘曆也收到了,心情複雜看著手裡的簡易地圖,聽六弟說話。
雖是第一次當著重臣們講話,但弘昑的聲音很投入很平靜,講解地圖時也心無旁騖:“安南之地甚為要緊,近有占城真臘,遠也可幅員蘇門答臘、爪哇等國。”他指著簡易地圖上他畫的一堆小圓圈以及用一條虛線勾勒出來的相應的漫長海岸線:“若得安南,南海之地廓然肅潔。”
手持這種新鮮輿圖,一直在靜心聆聽的張廷玉,忽然覺得這句話有幾分熟悉,似乎從哪裡看到過……
他不由抬頭看了一眼六阿哥。
弘昑注意到他的目光,對他點頭笑道:“這話原是前明成祖之言。”
張廷玉對上六阿哥笑容,先是心裡一喜:哎呀不愧是我,果然博聞強記,看,六阿哥都對我點頭了。
且說弘昑引用前明成祖朱棣的言論,並不是什麼犯了忌諱的事兒。
清朝曆代皇帝,對於前明皇帝,尤其是明朝前幾位跟他們沒有交集的皇帝都是不吝讚美之詞的。
哪怕是對於最後的崇禎皇帝,順治帝也是親自主持修建帝陵,還命名為思陵。有對崇禎帝以死殉國的敬意,更有籠絡人心之意:意在昭告天下,滿人取天下於賊(李自成),而非取之於明。
對末代皇帝都如此,對大明前幾任猛人皇帝,曆代大清帝王都十分讚歎。
說起來這就是一大篇舊書了,總之,明成祖朱棣的名頭夠硬,他這種戰事奇才的戰略言論也足以引起朝臣們的重視,心底紛紛響起一個聲音:若是前明成祖說過這樣的話,那安南戰略位置必不同凡響啊!
而張廷玉在剛才六阿哥那一笑裡,頗覺得不能辜負自己‘通曉史冊’的名頭,於是手捧地圖還加了一句:“誠如六阿哥所言,明成祖一朝確是力排眾議,出兵遠收安南、建交趾省,隻可惜後代皇帝沒有保住罷了。”
弘昑再次對張廷玉笑眯眯:“為寫奏章,我先前查閱了許多史書典籍,而大學士卻能將史文信手拈來,果然博學。”
張廷玉這回被誇得的笑都沒繃住,連忙謙虛道:“阿哥謬讚了,不過是阿哥提起此論在前,臣才有一二可搬弄處。”
弘曆見張廷玉這種情狀,大為震撼:……乾啥啊,這是公然開始用三十六計裡的美人計嗎?!
當然震驚過後,該辯的正事也要辯。
弘曆便也站出來反駁道:“便是南海之地廓然安穩,其實也無甚大用。彆說前明,自古以來,從無朝國亡於海上。如今與其把兵力花在茫茫大海,不如花在看得見的土地上——準噶爾已經休養數年,狼子野心未消,西北的兵防總不能疏忽。再北邊還有鄂羅斯盯著,難道這些不比海上要緊。英吉利遠隔重洋,難道真能漂洋過海將大軍運來不成?然準噶爾的騎兵卻是朝夕可至。”
弘曆抓的是很現實的利益。
弘昑暫時也未辯,而是又開始發新一輪的地圖。
弘曆:……
這回接到手裡的地圖,不再是南海,而正是西北境地,以及西北之外的各國。
“英吉利並不止在海上窺視覬覦,已經有軍隊駐紮在我朝身側。”弘昑指的是恒河平原上的印度腹地:“四哥說的很對,西藏和碩特部已歸順,我朝與準噶爾也終有一戰。但在平定準噶爾後,不必等海上,在目之所及的土地上,大清已經與英吉利的駐軍要碰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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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朝上弘曆和弘昑爭論的時候,薑恒也在看地圖。
隨著科技和武裝的發展,世界在不斷變小。
這個時代東西方世界的兩個霸主國家,英吉利與大清,終於要相遇了。
在海上隔著安南,在陸地上隔著喜馬拉雅山脈,但終究碰麵了。
十三庫很早就在她的手裡,西洋送的地圖也好,地球儀也好,永和宮裡一直擺著。弘昑很小的時候,她就抱著兒子給他指各個國家,講一講西洋人侵殖各處的故事,不,也不能叫故事,就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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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弘昑指了一個被特意塗成黑色的小圈:“這是廓爾喀部落,是與西藏接壤最近的小國。”
“就像英吉利控製真臘去占領安南一般,英吉利也占了此國。”弘昑看著弘曆,是心平氣和又誠懇道:“四哥的防夷二字,我極為讚同。但是隻退讓防守收緊門戶,便不能苟同。”
“英吉利想要的隻是安南和廓爾喀兩處嗎?”
“隻怕不然。”他們覬覦的窺視的,從來是富饒神秘的中華之地。
弘昑聲音不大,卻很堅定:“安南地實不廣,往前二十載,亦非我朝之地。但不可不戰而割舍於英吉利!”
“不然豈不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1]
不光弘曆,連朝臣們心中都不由震動:若是一開始,六阿哥就拋出這句話,他們隻怕會不以為然。
不過是一個安南罷了。
可現在看著手裡的簡易輿圖,看著被塗成黑色的,代表英吉利逐漸靠近大清的色塊,凡是目光遠些的朝臣不得不承認其狼子野心。
英吉利會在大清外止步嗎?讓出安南、收縮海運後,或許現在的答案是會的。
但終究會再次露出獠牙,下次再吞咬的,就不再是周邊各國,而是中原肥沃之地,像是狼不會滿足於田鼠果腹,仍舊想要吞咬最肥美的鹿。
或許從南邊安南來,或許從西邊藏地來,又或許從他們覺得最不可能的海上而來。
但終究會來。
弘昑向上施禮:“皇阿瑪,兒子的奏折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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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二十年的中秋,過得很簡單。
一來在太後娘娘三年孝期內:皇上早定了,三年不興樂不舉宴,二來,朝上有安南之地的戰事,便是不在孝內,也不該大操大辦宴席。
兩相疊加,中秋隻是非常簡單的分賜月餅就過去了。
中秋後,熹妃來到永和宮求見。
秋雪進來報的時候,都有點驚疑不定。
薑恒也暫時不知熹妃是來做什麼的,就帶著幾分好奇命請:“真是稀客。”
秋雪在旁邊嘟囔了一句:“隻怕彆是惡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