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敏敏小時候,第一次表現出她未來想‘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時,薑恒有段時間門是有點發愁的。
敏敏不但留意於花鳥魚蟲風霜雨雪等自然萬物,也喜好擺弄各色人造精美器物機括。除了這些實質的東西外,還喜歡聽各種稀奇古怪的傳說,以及聽人講史。
因興趣愛好廣博,她每天總是充實而快活的,哪怕佛誕日或是一些祈福日,她作為公主必須要手抄佛經的時候,也都興致盎然。
甚至回來還跟她探討起《華嚴經》中的微塵與刹海,對所謂“重重不可窮儘”的描述很感興趣:“額娘,難道世上竟不止一個天地?”
薑恒當時就心道:這不就專業對口了?
於是大略講了講平行時空的理論,果然敏敏著迷,那幾日就各種去找經文來看,還向法師討教。薑恒還沒來得及擔心研究佛道會不會讓她太看破紅塵,敏敏的興趣就又轉移了。
敏敏把一大摞經文壓箱底的動作,讓薑恒想起了自己從前收藏那些正經知識科普視頻的樣子:去吧,去我的收藏夾裡吃灰去吧。
薑恒看的又懷念又覺得可愛。
這孩子,真是一點不鑽牛角尖的脾性。
於是薑恒的發愁,更像是一種擔心:她擔心對敏敏來說,這個宮廷太小。
她感興趣的事兒太多,終有一天,她會想離開這裡,想要走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尤其是敏敏在看過徐霞客的遊記後,將其所寫“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寫了懸在自己屋裡。[1]
薑恒不是一定要把女兒拴在身邊,隻是實際現狀限製了,敏敏是很難行萬裡路的。
不光皇上不會放心,薑恒自己也不會放心:這會子沒有及時的通訊設備,也沒有精準定位,白天沒有柏油路,夜裡沒有路燈的,安全係數絕對堪憂。
不過薑恒最終發現,她的擔憂是多餘的。
十三歲那年,敏敏果然動了鮮衣怒馬仗劍天涯輕裝簡行遊遍大好河山的念頭——主要起因還在薑恒自己,給女兒講了不少武俠故事。
薑恒婉轉跟皇上探討:孩子大了想出去怎麼辦。
起初說的太婉轉,皇上還沒有會意,隻道:“覺得宮裡憋悶也是常事,讓內務府預備車馬,送敏敏去圓明園玩些時日散散心。”見薑恒還是欲言又止,皇上就道:“也是,圓明園也常去的,想必看夠了,那暢春園如何?”
他一分為二賜予十三弟十四弟的園子,曆經多年,已經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風格,像是嵌在一起的陰陽圖,頗有玩趣。
薑恒:……
隻得把《徐霞客》遊記塞給皇上。
皇上捏著書脊反應了過來。
想到徐霞客那種告彆家人就單人單驢,背上簡單小包袱就出發的模式,皇上就跟被捏著的書一樣,麵容皺了起來。
沉思片刻,皇上就做出了決定:“朕會安排的。”
皇上安排了敏敏一次‘夢想中’的出門,跟舅舅薑方與薑圓去附近城郭巡察,且是隱了身份的出門。
兩位舅舅起初聽皇上說起:“帶孩子一並出門長長見識”時,還以為皇上說的是六阿哥,心道阿哥過了十歲,獨自出門也不是不行……然而聽到皇上再說:“既如此,明日便來養心殿接敏敏。”時當場就給跪了。
薑圓都難得結結巴巴道:“回皇上,臣,臣府中隻怕沒有合公主規製的馬車。”
皇上低頭看桌上的一本折子:“無妨,敏敏跟你們騎馬就是。她會騎馬。”
薑圓內心煎熬:這不是會不會的問題吧!
皇上還額外囑咐:“路上要當心,入口的水食要潔淨,仔細她跌下馬來傷著……除了這些大麵上的照應,小節上倒不必格外周到,隻當她是你們自家的兒郎跟著出門一般即可。”
兩位舅舅都是人精子,就有些明白了。
到了出門這日,敏敏換了尋常世家小公子的常服,極興奮於能跟舅舅們騎馬出門,前一晚甚至沒有睡好。
薑恒非常體貼的從庫裡尋了一把格外具備仙俠氣質的未開刃寶劍,給女兒帶上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正如當年弘曆弘晝送十四爺回來,一路上被灑了細土的路搞得滿麵塵沙的,敏敏也終於體會了一把,縱馬仗劍,原來跟她想的截然不同!
騎馬走在官路(這還是官路!)上,跟在木蘭圍場精細整過適於賽馬的草地上雲泥之彆。
而那把額娘送給她的劍,更是隻讓她喜歡了半個時辰,過了半個時辰就開始墜的她半邊身子難受。
等終於到了一處驛站能歇息的時候,敏敏第一件事就是解劍送舅。
隻用一天的時間門,敏敏就領悟到了浪漫是表象,不便是永恒。
敏敏:累咯,我還是在家裡看看這個世界吧。
愛,也沒有那麼愛。
舒坦最重要,敏敏很快釋然快樂而毫無壓力的躺平了。
薑恒見女兒躺的這麼快,心道:大概是懷敏敏的時候,皇上在努力肝朝政她在努力做項目的緣故,將敏敏的毅力都用完了。
不過她很欣慰,敏敏萬事不縈於心,唯一持之以恒的就是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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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婚事也是如此。
太後娘娘的喪期滿年後,皇上就開始著手為一對兒女挑選駙馬和福晉。
他是想多留女兒兩年,但女婿的人選要早早挑起來。京中世家子弟雖多,有才學的也不少,但這可不是挑人做官,隻要有才乾,性情上有些微瑕也無妨。這可是挑女婿,皇上可是首重人品性情,其次便是家風家族、相貌本事。
因怕知人知麵不知心,皇上就將精挑細選出來的七八個合乎標準的少年人,統統弄到養心殿來做禦前侍衛,準備親自來當質檢員。
自有清來,禦前侍衛一直是世家名門子弟晉身的最好途徑之一,並不跟前朝一樣隻是簡單的護衛。
原本能在養心殿當值的禦前侍衛,也都是上三旗出身,家底子很硬才慢慢熬到禦前,能在皇上跟前露臉。
忽然在這一年都慘遭調任,隻好背地裡落淚:嗚嗚嗚,不但不是駙馬候選人還慘遭調離核心崗位,這是什麼人間門疾苦。
沒錯,皇上的舉動,宮內和朝野上都看的清楚:畢竟宮裡隻有一位公主,還是皇上的掌上明珠。
皇上屬於當阿瑪的微妙心理,女兒逐漸長大,既知道要給她挑駙馬,卻也有種‘她還小呢,怎麼會到了嫁人年齡’的鴕鳥感。
直到太後皇後臨去前的囑托,才讓皇上不得不放下猶豫行動起來。
皇上覺得自己提早兩年開始盯著女兒的駙馬夠早了,卻不想世家們行動的更早:算年紀也能算出來這位唯一公主的適婚對象群體。
因此家族出身夠的,年紀相當的世家公子裡,很有一批好的,都是被自家長輩盯著培養長大,從小到大履曆清白絕無劣跡,而且性子溫厚——隻需要對照自家疼女兒的心想找什麼樣的女婿,就可同理皇上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