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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洲書院。
四百多個官員、吏員和士子,擠在一起聽趙瀚講課,每人麵前都擺著趙瀚剛寫的小冊子。
《家國天下論》!
趙瀚站在講壇上,害怕後排學生聽不清,乾脆舉著紙皮喇叭講課。
“先秦之時,周天子統治的土地便是天下。分與諸侯的土地,便是國。分與士大夫的土地,便是家。”
“而今之世,祖宗傳下的土地是天下,我們打下的土地也是天下。什麼是國呢?皇帝統治的土地,便是國,例如我大明國!至於家,你家,我家,大大小小無數個家!”
雖然大明皇帝,依舊有天子頭銜,但官方早就在使用“大明國”這個說法。
這些概念很容易被接受。
“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亡國不可怕,若是大明覆滅,那叫亡國,你我再造一國便是。亡天下才可怕,不管小民還是士紳,沒一個能逃得掉!”
“大明之國,由千千萬萬個家構成。”
“千千萬萬個家,為朝廷納稅,維持這個國家的存續。”
“作為一國,作為一個朝廷,大明應當做什麼?應當用小民所納之賦稅,供養文武兩套班子。”
“文臣和吏員,維持國家的運轉。傳播教化,勸農勸桑,興修水利,修橋鋪路,除暴安良。武官和士兵,維持國家的安定。對內要肅清匪賊,對外要抵禦異族。”
“而今是如何狀況?”
“文臣和吏員,多為貪官汙吏。水利也不修了,大災之年也不賑濟百姓。非但不能除暴安良,反而大肆盤剝百姓。”
“武官和士兵,將無膽略,兵無戰心。對內不能清剿賊寇,對外更是敗績連連,致使天下生靈塗炭。”
“我之所以起兵造反,就是這個大明國,已經沒有一個國家朝廷該有的樣子。”
“……”
龐春來、李邦華、宋應星、田有年、王調鼎等人,被說得豁然開朗,特彆是亡國和亡天下。
“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這句話出自顧炎武,如今還沒有問世,足以讓讀書人明白道理。
也可以為趙瀚造反,提供非常有力的理論依據。
趙瀚繼續說道:
“大明朝廷,為何會落到這個地步?”
“吏治,教化,道德,這些都不是關鍵。太祖之時,吏治同樣敗壞,因為源自蒙元之官。可當時為何能興盛呢?皆因朝廷財政有度。”
“一國之賦稅,我且分為兩種,直接賦稅和間接賦稅。”
“直接賦稅,就是按人頭或土地繳納的賦稅。間接賦稅,例如門攤稅、鈔關稅等等,稅收得重,貨物就賣得貴,反正商人不虧,可以轉嫁給百姓。”
“一個國家,想要財政有度,直接賦稅就必須穩定。”
“當今之世,直接賦稅已經被破壞。首先是土地,一小撮人,占據絕大多數土地。他們可以避稅,可以逃稅,即便不能逃避,也可以轉嫁給佃戶,把直接賦稅變成間接賦稅。”
“其次是人頭稅,自一條鞭法敗壞之後,人頭稅完全是亂收的。大量百姓,托庇於士紳,隱匿人口逃脫人頭稅。如此導致少數百姓,承擔整個國家的人頭稅!”
“朝廷財政不穩,百姓苦不堪言,財貨都被那些大族占去了。”
“朝廷稅收不夠,那就沒法養兵,當兵的吃不飽,還怎麼去打韃子?越是打不過韃子,就越要橫征暴斂來養兵。”
“朝廷橫征暴斂,百姓活不下去,就要起來造反。最先造反的西北流寇,都是被迫揭竿而起的。這使得朝廷,還得出兵鎮壓造反,用兵越多越是財政枯竭,就更無限製的橫征暴斂,就激起更多的百姓揭竿造反。”
“飲鴆止渴耳!”
“於是乎,便到了如今這個局麵。”
“亂國者,不惟皇帝,不惟宗室,不惟貪官汙吏。天下士紳大族,皆難辭其咎!”
“我為何分田?因為不分田,不僅要亡國,還要亡天下,還要亡千千萬萬個家!你們去看,西北流寇所過之地,哪個大戶能保住性命?便是宜春、永新諸縣,也在殺地主造反,不信的自己去永新縣看看!”
“在場的士紳,你們是願我來分田。還是願天下皆反,把你們的身家性命全部拿走?”
“家國天下,實乃一體。人人隻為門戶計,隻顧自己一家,則國恒亡,而至亡天下。若亡天下,小家俱滅,門戶不存!”
“……”
龐春來、李邦華、宋應星三人,自認為對大明局勢看得透徹。
可趙瀚直接賦稅、間接賦稅的觀點,卻讓他們耳目一新,以前模糊的看法,從理論上被總結出來。
李邦華歎息:“家國天下,還能做此說法,直令人醍醐灌頂!”
龐春來扭頭對王調鼎說:“伯和文采出眾,可潤色此文章,拿去九江、南昌諸城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