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桓回答:“父皇,孩兒認為這是好事,但破壞了田政實屬不該。”
“那朕就來說說,這個天下義莊典範,這個吳縣的文脈脊梁,五百年來是怎麼運作的,”趙瀚掃視眾人,視線相觸者,紛紛低頭躲避,“範文正公,設立義莊自出於好心。可他的次子,比他本人官做得更大,大肆收買民田,擴大範氏義莊的規模。還從宋朝皇帝那裡,弄來各種褒獎,弄來各種賦稅減免,範氏義莊幾乎就是不交賦稅的!”
範氏義莊不交田賦?
趙匡桓和李顒都頗為吃驚,紛紛朝堂下跪著的範必英看去。
趙瀚繼續說道:“到了元朝,範氏義莊完全免征田賦。有蘇州官員,打算向範氏義莊征稅,立即被範氏族人告到元朝皇帝那裡。明朝開國,江浙地區征收重賦,範氏義莊也不例外,已經到了無法維持的地步。張居正死後,一條鞭法徹底變形,範氏義莊借此死灰複燃,變得比以前更加興盛。範氏義莊該上交的田賦,全都攤在貧苦百姓頭上,逼得多少農民傾家蕩產!沒有飛灑詭寄的田產,範氏義莊也隱瞞起來,一兩銀子也不上交朝廷!”
“嗙!”
趙瀚猛拍桌子,大怒道:“大同軍收複江南之時,已經給範氏義莊定了性。範氏義莊的田畝,也就近分給周邊農民,獲田者也大部分是範氏子孫。朕尊崇範文正公,不想惡待他的後人,當時隻殺了幾個臭名昭著者。這才過去十年,範家又有人卷土重來,真當朕死了嗎?真以為朝廷的刀鋒不利乎?竟還有那麼多官員和讀書人,給侵占民田的範家求情!太子你說,範氏義莊是什麼東西?”
趙匡桓仔細想想,整理措辭道:“範氏義莊明著救濟族人和鄉裡,得了大大的名聲。實則慷朝廷之慨,把本該朝廷收走的田賦,用來做善事邀買自家名聲。壞得很!”
“何止,”趙瀚說道,“範氏義莊,在前明時飛灑詭寄,坑害了不少吳縣農民。數千畝良田,不給朝廷交稅,全部用來救濟的宗親和鄉裡?拿出多少來救濟,還不是他們自己說了算!他們不僅邀買名聲,還損公肥私!跟曲阜孔家有何區彆?”
突然,範必英磕頭疾呼:“請陛下徹查此事,哪個姓範的破壞田政,須當全部法辦不容輕饒。便是臣那兩個兄長,該殺就殺,該流放便流放。嚴肅查處,才能正本清源,莫讓他們壞了祖宗文正公的德行名聲!”
“很好,你去查,”趙瀚說道,“你也彆做中書舍人了,改任督察院廉政官,跟隨同僚一起去吳縣徹查!”
範必英聽得目瞪口呆,好幾次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喊道:“陛下信任微臣,臣自當大義滅親以報君恩!”
範必英隻能在督察院混了,結案之後,甚至這輩子都不敢再回老家。一代名臣之後,範仲淹的嫡係子孫,被皇帝逼得隻能做六親不認的“酷吏”。
範必英完全沒得選擇,他敢不聽話,必遭兄長連累,估計連兒子都將失去做官資格。
因此越想越憤怒,不是埋怨皇帝,而是埋怨兄長和族人。
他爹幼時貧寒,除了能在義學免費讀書,也沒受到過範氏義莊多少接濟。為了生存,他爹甚至做了贅婿,直到考中科舉才真正翻身。
對於範氏義莊,他爹沒得啥好處,反而在做官之後,用貪來的銀子給義莊捐田。
範必英本人,更是沒享受到義莊的好處,如今被坑得差一點就丟官。在他心裡,已經把族人和義莊當成禍害,無論如何必須給解決乾淨。
分族遷徙!
範必英已經決定了,等案子了結,就上疏請求把範氏分族,遷徙一批前往河北落戶。以前已經分族遷徙了,但還不夠,還要接著遷才行。他對家族處理得越狠,就越能得到皇帝的器重,反正要被族人戳脊梁骨,不如就往死裡下手。
費如鶴全程旁觀,一句話都沒說。
他知道趙瀚是啥意思,無緣無故請自己看這一處好戲。無非是在敲打他費大都督,千萬不要去破壞田政,通過族人經商撈錢也該克製些。
趙瀚揮手屏退眾人,範必英冒著冷汗離開。
趙瀚問趙匡桓:“太子今日觀政,都有什麼收貨?”
趙匡桓仔細想了想:“忠良之後,不一定是忠良。聖賢之後,不一定是聖賢。不管是吳縣範家,還是曲阜孔家,都要按《大同律》處置,不能給他們格外優待。這些名人的後代,真要胡作非為起來,依靠祖宗留下的好名聲,反而對國家的危害更大。”
此言一出,當場就有人麵色劇變。
完了,太子有這種想法,恐怕登基之後不好糊弄,勸他優待士紳也不容易辦到。
“還有呢?”趙瀚又問。
趙匡桓遲疑片刻,搖頭說:“父皇,孩兒愚鈍,實在想不出來。”
趙瀚告誡道:“一個人,名聲再好,不要看他說什麼,要看他在做什麼。就如這範氏義莊,存世五百年不倒,名氣越來越大,田畝越來越多,成了天下慈善之典範。他們典的是哪門子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