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發病了。
他本從來不輕易發病, 對血腥的渴望也被強行克製在了每個月月中的晚上, 平常時間便與正常人無異, 甚至於比正常人更加冷漠克製、嚴肅自持。然而當他真的發起病來, 便隻剩下八個大字。
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周圍的人都尖叫著四散潰逃,他手中緊緊地捏著槍,一下又一下沉重地喘息著。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血色。
有跑的不夠快的,到了他手中,還沒反應過來, 便被刀尖利落地貫穿了整個喉嚨——那帶著腥味兒的血噴灑出來, 濺了他自己一臉, 他卻仍像是毫無所覺,隻是重新一把抽出刀, 繼續大踏步地前進。
安德莉亞得了消息趕來時,也被這滿目的血色晃了晃。在這種時候,縱使是她亦不敢靠近, 隻得咬著牙,衝著幾個人揮揮手,示意他們拿鐵鏈將人捆了。
幾個訓練有素的士兵硬著頭皮繞了個圈, 慢慢把裡麵的人鎖在這鐵做的包圍圈裡,但男人一反手,槍聲猛地響了幾聲, 鏈子瞬間斷成了一截截, 接連打傷了好幾人。安德莉亞瞧著這狀況, 忍不住怒道:“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突然間就發病了?”
“是外麵——”之前在男人身邊跟著的士兵斷斷續續道,“外頭有人寄來了什麼東西......”
他的手哆嗦著指向男人的另一隻手,安德莉亞這才發現,在拿著刀的那隻手裡,顧沉還緊緊地握著什麼,痙攣的手指幾乎要嵌進去。她咬著牙看了很久,忽然間碧藍的眼眸一縮,恨聲道:“這幫混蛋!”
那是一枚被染上了血漬的玉,被打磨成了活靈活現的小魚形狀,串在一條被斬斷的紅繩裡。
“這幫......這幫混蛋......”
他已經是被關進籠子裡的困獸。為什麼還要被一次一次戳開血淋淋的傷口?!
“安德莉亞!”
身後傳來了另一道的聲音,夏佐也顧不得掩飾身份,匆匆跑過來,問:“怎麼樣?將軍他——”
“還能怎麼樣?”
女人把鞭子繞回去,微微苦笑。
“攔不住他了,”她輕聲說,“讓他們把人都帶回去,儘快把這塊場地清空吧。”
夏佐皺著眉:“見不到血......”
周圍的屍體七零八落,中間站著的男人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痛意從四肢五骸瘋狂地倒灌進來,狂湧著洗滌著每一條血管,一定要用手裡這刀貫穿些什麼,才能緩解這讓他想要撕了這身皮的疼痛。
血。
......血!
“先走,”安德莉亞一把拉住夏佐,“快,現在隻怕他已經認不得人了!”
男人猩紅的眼眸慢慢轉動,緩緩落到了他們身上。隨即他淡漠地抿緊了唇,帶著雪白手套的手緩緩將自己的帽簷扶正,不緊不慢,一步步踏來。
“將軍!”
那些是誰的呼聲?
是誰舉高了手,向他拚命搖晃著手裡的藍手帕?
他恍惚間看到了自己唯一的妹妹,那個孩子坐在父母的肩頭,努力伸長著藕節似的手晃著脖子上的魚形玉佩,試圖讓他看過來。所有的民眾都在歡呼,他們反反複複高喊著他的名字,將龍飛鳳舞的顧字寫滿所有的旗幟。
“顧將軍!”
“顧將軍!!”
“旗開得勝,凱旋而回!!!”
他沐著這金燦燦的容光,頂著所有人滿含期盼的眼神,摩挲了下帽子上的軍徽。
可這場景隻維持了短短片刻,再回過神時,眼前的情景換成了閉門不開的城門。那個孩子小小的屍體就躺在地上,零落的到處都是,他的手都在顫抖,卻怎麼也沒法把她拚回去。他聽到身旁同樣沐血而歸的士兵敲著城門大哭,一聲聲哭號著質問為什麼不再多堅持一會兒,哪怕隻是短短一刻鐘。
明明他們已經在那樣拚命地往回趕了啊。
為什麼還要向敵人獻祭上他們的親人?
沒有人回答,他隻能隱約聽清幾個斷斷續續的詞。
“叛國罪......流放,七區......”
他是由帝國一手打造出來的人形怪物,在引起主人噬主的恐懼後,便被毫不猶豫地關進了籠子裡。
叛國罪......哈哈哈,叛國罪!
眼前的一切都蒙著一層黯淡的血色,而在這血色裡,他忽然聽見了另一道聲音。那聲音明明是溫和的,卻像是擁有著貫穿一切的強大力量,一下子紮進他的耳膜中。
“寶寶乖,寶寶乖......寶寶乖乖地睡覺......”
這聲音像是隻溫柔的手,慢慢順著他的疼痛向著源頭摸索而去,幫助他撫平這些痛的痙攣的脈絡。針紮似的疼一點點平息下來,狂躁和暴怒一同如潮水般慢慢退去。
“寶寶乖......”
有什麼人,搭上了他的手。
輕柔的摩挲,像是在安撫嬰孩。
“鬆開手,對,現在慢慢鬆開手——沒事了,沒事了。”
“我在這裡。”
“我陪著你。”
理智逐漸回複,眼前的血色一層層褪去。顧沉的眼神逐漸恢複清明,黝黑的眼睛裡,這才倒映出了剛剛的一切。安德莉亞剛剛才從他鋼鉗似的的手裡頭逃脫,此刻正狼狽地倒在地上,拚命地捂住脖子喘息著,整張臉都泛上了紫色。而他身畔,那個漂亮的不像話的青年正擔憂地抓著他的胳膊,瞧見他的眼神,這才勉強笑了笑。
“好了,”青年輕聲說,“沒事了,我說的對吧?”
他的手摸上了顧沉的眼簾。
“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寇秋喃喃道,“睡一覺吧。”
男人暈了過去。之前縮的老遠的士兵這才敢上前,心驚膽戰將這頭沉睡著的野獸運回他的巢穴。安德莉亞半天才緩過神,仍舊心有餘悸:“你怎麼敢就那麼衝上去!”
她打量著寇秋,滿心都是不可置信,“小老鼠,你是缺了哪根神經嗎?——萬一他那時候沒法安靜下來,直接反手給你一刀,你就死了!真的死了!”
天知道她突然間看到這人衝上來摸著發病的將軍開始唱歌時,心靈受到了多麼大的衝擊。
居然還有這種找死的操作?
夏佐剛剛被男人一下子打飛,此刻從地上爬起來時,仍然在一種恍惚的狀態裡。
“你給他念了什麼?”他說,“咒語?”
“不是,”寇秋攤攤手,“剛開始那段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後半截是一首催眠兒歌。”
懵逼的夏佐:“......什麼?”
寇秋於是又重複了一遍,瞧見兩人呆呆張大的嘴,乾脆背了幾段給他們聽。這兩人聽的雲裡霧裡,最後彼此看了一眼,下了定論,“是咒語。”
寇秋:“......”
什麼咒語,會不會說話,這明明是人類智慧的偉大結晶!
這一場事鬨得兵荒馬亂,安德莉亞匆匆起身去收拾殘局。寇秋在夏佐的護送下回了樓,經此一事,他在七區的重要性大大凸顯,安德莉亞特意讓人也在頂樓給他收拾了一大間房間,裝飾的十分舒適。
雙胞胎時不時便會來拜訪,與從小在七區長大的夏佐相比,瑟爾要柔弱的多。他帶了一大塊鬆軟的麵包來,與寇秋一起吃時,忍不住便問:“呐,小歌怎麼能區分的清哥哥和我呢?”
他眨了眨自己碧綠的眸子,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瞼上,眼巴巴地瞧著寇秋。
寇老乾部笑了笑,拍了拍這孩子的脊背。
“很簡單,”他說,“第一天的瑟爾在早餐前還不會乾活呢,出去吐了一次突然便能乾的飛快了,還能騰出手來幫我——是不是很奇怪?”
而且,隻有剛開始的瑟爾是真的害怕,但夏佐卻是不怕的。他每天,不過是在學著弟弟的樣子裝柔弱無辜罷了。
“除了剛開始和一起割苦根草的那個下午,”寇秋敲敲他的頭,“其它都是夏佐,對不對?”
男人分明說了,苦根草的汁液需要三天才能清除。
可當時明明和自己一樣濺上了汁液的瑟爾,第二天手上卻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
因為那時,人已經換成了夏佐。
所以才會對七區這麼熟悉,對安德莉亞這麼不客氣。才會在說話時,不經意便露出冷冷的、帶著嘲諷的神情,淡漠地打量著這裡頭血腥的場景,就仿佛司空見慣了似的。
瑟爾小聲說:“哥哥的確是比我膽大些......”
他的手撥弄了兩下麵包片,低聲道,“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被分開了。”
一個被將軍所救,後來被帶進七區;一個在外頭孤單伶仃,慢慢變成了盜竊文物的大盜。也正是因為獨自活著太過艱難也太過痛苦,當七區內有他親人的消息傳出來時,瑟爾毫不猶豫選擇了奔赴七區。他和寇秋坐上了同一輛車,也在這裡見到了與他長的一模一樣的哥哥。
雙生子,本該同悲共苦、形影不離。
可他們卻等了足足十年,才等到兩條線重新交織在一起。
“本來想著兩個人一個身份更好活動,”瑟爾輕聲說,“但現在那個混進來的眼線也被揪出來了,我們也就沒這必要再隱瞞了。”
他彎了彎碧透的瞳孔,小貓一樣環住寇秋的手臂,小聲道:“小歌,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寇秋瞧著他這模樣,莫名想起了上一世的小孩,瞬間心控製不住地軟了軟。他摸摸青年金燦燦的發絲,說:“好啊。”
係統:【......他今年才十七。】
寇老乾部:【所以呢?未成年人沒有錢,所以待會兒我付錢嗎?】
係統:【我隻是提醒你,你是忘了你身上的buff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