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它們是潛伏在黑暗裡頭的毒蛇,時刻準備亮出尖銳的牙,注入腥臭的毒液。
“不過沒事,”燕卓摸摸他的頭,說,“還有我這兒呢。他要是來了,囡囡就來我這裡。”
我保護你。
這句話燕卓沒說出口,心裡卻著實悄悄念出來了。他瞧著寇秋慢慢閉上那雙玻璃彈珠一樣的眼,無端便覺得很好看,純粹的好看。
嗯。
這是他想保護的囡囡。
-----
六歲這一年,寇秋正式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少先隊員,係上了紅豔豔的紅領巾。自打他拿到的那一天起,他就每天把紅領巾掛在脖子上,連出門玩時都要戴著。
鬱母看的哭笑不得,“怎麼總帶著這個?好看?”
寇秋心說,當然好看!
你知道這是用什麼染紅的嗎?——是無數革命烈士的鮮血!
這是共-產主義接班人的象征,他驕傲!
“快點,”鬱母催他,“燕卓已經在外頭等你了。”
頓了頓,她又笑道,“騎自行車帶你出去呢——你媽我都沒被你爸這麼載過。”
這是大院兒裡第一輛兒童自行車,在院裡小朋友的眼裡,跟以後的寶馬、保時捷也差不了多少了。車不是很高,上頭還刷著迪迦奧特曼的圖案,車把和車座都被放得低低的,燕卓騎在上頭,一條腿還能支著地,瞧見寇秋從上頭出來,就拍拍後座。
“囡囡,上來。”
他說的相當豪氣,“我帶你兜風。”
係統崽子嘴角抽搐。
乘坐兒童自行車兜風?
虧你想得出來!
可他的宿主明顯還挺開心,立刻就跨坐在了上頭,手抓緊了燕卓的衣角,一聲歡呼。
“出發嘍!”
燕卓也笑,腿一蹬,帶著他往遠處駛去。
“出發!”
【......】
係統心想,不能讓宿主再這麼繼續當孩子了。
智商也會慢慢低幼化的,真的。
他們在大院兒裡晃蕩了兩圈,小胖等幾個孩子就眼饞地在後頭追著,嗷嗷直叫。燕卓一個漂亮的轉彎,正加快了腳下蹬的動作開始加速,忽然看見前頭的灌木從裡有什麼東西動了動,緊接著鑽出一隻黃白的狸花貓來,飛快地從他們麵前跑過了。
被這突如其來的阻礙一驚,燕卓下意識使勁兒捏了刹車——車輪猛地一停滯,他還沒來得及把握平衡,車便翻了。燕卓一驚,尚未來得及反應,已經連人帶車摔在了地上,他隻能在匆忙之間伸出了條手臂,護住了寇秋的頭。
縱使是這樣,寇秋還是摔了一跤,整個人都被自行車壓在了底下。
幾個跟在後頭的孩子也被嚇了一跳,忙跑過來。
“燕卓!”小胖焦急地說,“你沒事吧?”
“沒......”
燕卓費力地把身上的車抬起來點,立刻扭頭去看寇秋,“囡囡?”
“......”寇秋不說話,隻是紅豔豔的嘴巴在蠕動。
燕卓心裡更慌,用力抓住他的肩膀,焦急地上下打量,“囡囡!”
就見六歲的鬱見驟然張開嘴,哇的一聲,往手心裡吐出了顆白生生的、米粒似的,上頭還沾著點血絲的乳牙。
“啊,”寇秋口齒不清地說,“掉牙啦。”
燕卓愣愣地盯著那牙,目光都不會動了。過了會兒,他忽然一聲不吭站了起來,拉著寇秋,車也不要了,就往回走。
寇秋茫然地被他拉著,直到拉在了小診所麵前,還有點懵,“燕鍋鍋?”
係統說:【彆賣萌,都好幾輩子的人了。】
賣什麼萌?
寇小朋友眨了眨眼,很委屈。
【我沒賣萌,】他說,張開嘴,把自己如今缺了一員大將的牙展示出來,【我掉的是門牙......】
說話都漏風。
燕卓把寇秋帶來,二話不說就讓護士給他包紮。護士掰著寇秋的小臉給他檢查了半天,哭笑不得,“這是乳牙,早就該換了。”
她拿出個小紅布包,把那顆小乳牙包在裡頭,紮緊了,又拿根紅繩串起來,交到了燕卓手裡。
“把它保管好,”護士叮囑,“要不了多久,新的牙就會長出來了。”
燕卓自己也掉過牙,可此刻像是被急暈了頭,還在問:“真能長出來?囡囡不會就這麼少了一顆牙吧?”
護士失笑,再三安慰他,“不會,會出來的。”
燕卓的小胸膛這才上下動了動,點了點頭。
他謝過了護士,把那顆包著乳牙的小紅布包在手裡頭按得緊緊的,另一隻手牢牢牽著寇秋。直到走到了家門口,他才悶聲道:“囡囡,對不起。”
寇秋有點疑惑,詫異地望著他。
可燕卓沒再說話,緊繃著一張小臉,進門去了。直到第二天,寇秋才從鬱母燕母的閒話中聽說,燕卓因為讓他掉了一顆牙的緣故,夜裡偷偷咬著被子,一個人哭了好久。
“還跟我說要是囡囡的牙長不出來,他就把自己的牙拔掉一顆,”燕母與鬱母繪聲繪色道,學著兒子當時嚴肅的神情,“哎呦呦,我還真不知道,我兒子疼起人來,居然是這麼疼的......”
鬱母也抿嘴,“囡囡有福,能有燕小子這麼照顧他。”
寇秋聽了這話,立刻就穿了小皮鞋,啪嗒啪嗒跑去燕卓家看他。大門在鎖著,他就從燕卓的窗外頭探出顆頭,用漏風的嘴喊:“燕鍋鍋?”
裡頭靜默良久,才有男孩的聲音沉沉應了句。
“......囡囡?”
“我要進來,”寇秋努力扒著窗台,“想進來。”
下一秒,窗戶被人推開了。燕卓伸開雙臂,用了十成十的力氣,費勁兒地將有柔軟的小肚子的寇秋從底下抱了上來,讓他坐在了自己的學習桌上。
寇秋晃著兩條腿,先說:“我本來就是要掉牙的!”
他伸出雙手,抱了抱燕卓的腦袋。
“和燕鍋鍋沒有關係......”
稍大點的男孩兒仍舊垂著頭,無聲地張開嘴唇,輕輕歎了一口氣。
是他的錯。
“我讓囡囡摔了。”
半晌後,他才悶悶道。
寇秋安慰:“是因為有貓!”
燕卓仍舊重複,像是台運作的複讀機,“我讓囡囡摔了。”
寇秋說:“你不是故意——”
“我讓囡囡摔了,”燕卓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我怎麼能摔了囡囡呢?”
“......”
寇秋也不知該說什麼,隻費勁兒地又張開手,使勁兒抱住他。
“燕鍋鍋?”
燕卓從脖子上撈出一條紅繩,上頭掛著的小紅布包眼熟極了,就是昨天護士給的那一個。
寇秋有點怔,這是乾嘛?
緊接著,他就看見燕卓把小布包在手裡捏了捏,鼻音仍然有點重,“我要用它來提醒我。”
他在上頭珍惜地摸了摸,又挑開衣服領,將它珍而重之放回去了。
寇秋:“......”
係統:【......】
可以的。
這小小年紀,儼然就是要往忠犬發展的趨勢啊。
係統崽子突發奇想,【如果他真是爸夫,這算不算你們這輩子的定情信物?】
寇老乾部:【......掉的乳牙嗎?】
那還真是,珍貴呢。
在說這句話時,他們誰也沒有想到,燕卓當真愛惜地把這顆乳牙保存了一輩子。它始終掛在他的脖子上,從未解下來,一直在最靠近心臟的地方。在跑動的時候,那顆小小的牙齒就隨著他的步伐搖動,像是在敲擊著他的心臟,如同一聲聲叩問。
鐺,鐺,鐺。
你在想著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