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峻的呼吸很沉, 一下一下沿著話筒傳出來,像是能隔著這扇門,拍打到他的臉上。
“就這麼說。”
他又重複了一次, 不容置疑。
寇秋不知道他是抽的什麼風,隻好在椅子上坐下, 慢慢把自己前些天的所見所聞講述了遍。男人在那頭沉默了半晌,“這很危險。”
“是,”寇秋說,“可闞叔出現了......就不會危險了。”
他的聲音裡有著毫不掩飾的依賴,讓闞峻的呼吸又是猛地一窒。
他開始慶幸自己方才趕走了少年。
不然此刻,頂在少年臉上的,應該就是另一樣東西。
躁動的像是個毛頭小子, 這樣的經曆,闞峻從沒想過自己還會有。他低沉笑了聲, 不知究竟含了怎樣的心思, 緩緩說:“想借叔叔的名頭?”
寇秋說:“是啊。”
他不打算跟幾輩子的愛人客氣, “難道闞叔不肯借?”
闞峻猛地吐出了一口煙。
“——肯。”
他的眼隔著煙霧沉沉望向前方, 心頭的血液像是沸騰的岩漿, 咕嘟咕嘟冒個不停。
“但你得知道,有借, 就得有還。”
說這句話時, 他也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猛地用手指把煙掐滅了。男人喉結微動, 眉頭鎖得更緊, “記住了。”
下午的筆跡鑒定,闞峻帶著寇秋去做的。
寇秋從原主的記憶裡翻出來考試片段,一口氣把語文作文默寫了個遍,基本上一字不差——這具身體也留下了原主本能,寫下的字跡並沒什麼區彆。幾個領導衝著闞峻的麵子親自過來看著,等看見寇秋這一手字,心裡多少就有了譜。
在這之前,他們已經看過了卷子。一個人的下筆習慣、筆畫順序都很難改變,更彆說這孩子還能把原文寫的八-九不離十。卷子的封條是來之前剛剛開的,如果不是親筆寫的,哪兒能把整篇文章背下來?
“事情十拿九穩了,”與闞峻相熟的處長對他說,賠著點小心,“這也是我們辦事不利,竟然在今年出現了這種作弊現象......”
闞峻緊蹙著眉頭,沒接他這話茬。
處長又說:“看這位同學的情況,我們還需要再和上級反應一下,會把查恭同學也叫過來做一下鑒定。”
聽見查恭兩字,男人的目光總算動了動。
“嗯。”
“這事......”
“不能直接過去,”男人說,聲音冷的人心中一抖,“該抓的抓,該整改的整改,我要看到最終結果。”
處長心猛地一沉,知道這事肯定是不能輕易解決了。
搞不好,整個部門都得跟著傷筋動骨。
他沒敢再爭取,就往旁邊一站,心裡不由得恨查恭和幾個涉事的人恨得咬牙切齒。
筆跡鑒定專家到來後,幾天才能做出最終檢驗結果。寇秋跟著男人出去,先坐上了回家的車。
是司機把他送回去的,沒想到闞峻也跟著上了車。
寇秋一愣,“闞叔?”
男人整了整袖口,望了他一眼。
“你也去?”
“嗯。”
寇秋驚訝道:“下午不是要開會嗎?”
他聽到男人打電話了。
“嗯,”闞峻坐的四平八晚,神色淡淡,“取消了。”
寇秋把頭又轉過來,有一點開心。
車走到半路,到了個路口,卻被前方不知怎麼聚集起來的人群堵了個嚴嚴實實。叫賣聲,呼喊聲,討價談價聲......亂七八糟的三輪車和大自行車停的到處都是,連人過都困難,越野車這種大車更是半步也走不動。
闞峻沒見過這陣仗,司機卻是鄉裡長大的,一看就知道,“這是逢集了。”
兩星期一回的大型集會,往往是鄉裡人最熱鬨的時候。幾個村的人都趕過來,又買又賣,賣的大都是批發的一點小東西,便宜的很。這種集會不僅平常有,年關時候更多,基本上兩天就有那麼一次,為的是置辦年貨。
寇秋還沒親眼見過,趴在窗戶上打量。司機按喇叭按了又按,半天也沒能把車挪動一下,隻好把頭扭過來。
“闞局,您看......”
闞峻看了眼把臉貼在窗戶上的少年,複又轉回頭。
“下車。”
越野車自行繞路到前麵的路口等著,闞峻帶著寇秋下了車。他西裝革履,神色又嚴肅,和那些在這種傍晚時分敞著肚子啃西瓜的男人並不像是一個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天還挺熱,人群中的氣味很醃臢,黑黑的小飛蟲在空氣裡頭竄來竄去,尋空就鑽。兩邊賣的有掃帚簸箕,寇秋看見了,就想起家裡的那個已壞,立馬停住了步伐。
“多少錢?”
這時候錢還值錢,這種自己紮的小毛掃帚也就一兩塊。寇秋蹲在地上,打量了下,又扭頭看男人。
“闞叔?”
闞峻沒說話,從兜裡把錢包掏出來了。
寇秋挑了個枝椏紮的最整齊的,拿在手裡,覺得還有點紮手,不太光滑。他摩挲了兩下,闞峻就從他手中接了過去。
“嗯?”
“你看,”男人說,很平靜地把土掃帚握在了手裡,“我拿著。”
畫風其實挺違和,可耐不住他氣勢足,也不管有多少人詫異地扭頭看他,就這麼拿著走了一路。
過了會兒,他又給寇秋買了根冰棍,鹽水的。
寇秋拿著吮了半天,瞧見化了的冰棒上開始向下流淌水,就忙用舌尖去勾。
闞峻目不轉睛地看了好半天,直到看著他吃完,立馬又給他買了串紅豔豔的糖葫蘆,不容拒絕,“含著。”
寇秋把一整顆山楂塞進嘴裡,腮幫子鼓的像鬆鼠。
他吃了一路,闞峻也就看了一路。
到路口再上車時,司機被上司這時候的造型嚇了一跳,聲音都變了調,“闞局——”
這是個什麼情況?
他實在是沒法想象向來嚴肅自持的闞局拿著個破掃帚走在街上的情景,又是覺得荒唐又是震驚,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的人。
“我買的,”寇秋解釋,“看著質量還不錯。”
男人嗯了一聲。
司機心裡更慌,心想這不是該嗯的事啊!這跟領導平時的模樣,實在是相差的有點遠啊!
他對方揚這孩子到底有多受寵又有了新認知,“小弟弟,我還從沒見過闞局這麼對一個人,而我都跟了他十幾年了。”
你這可是開天辟地的頭一個。
寇秋嘴角彎彎,笑得特甜。
係統崽子嘖了好幾聲,【心裡都快美開花了吧?】
寇秋說:【嗯。】
係統無言以對,半晌才說:【阿爸,你之前臉皮沒這麼厚的......】
【這怎麼算厚?】寇秋認真地反駁他,【他疼我,我疼他,這本來就是相互的。這是客觀事實,是需要認清的。】
係統沒聲了。
到達村子時,夕陽正懸在屋頂上。橙紅橙紅的一輪太陽,像是用筷子稍稍一挑,就能挑破皮,流淌出裡頭滿當當的蛋黃。
查母這一天趕早就去找了李大仙,結果讓她更心慌。李大仙帶她進了裡間,就看了一眼,立刻大驚失色。
“出事了!”
查母文化程度不高,平常對這些風水神鬼心得不得了,一聽就慌了神,“出什麼事了?”
“線斷了,”李大仙臉色難看,把斷成兩截的紅線拿給她看,“好像是老鼠咬斷的,這可要怎麼辦?”
她一手足無措,查母跟著六神無主。
“這怎麼辦?有什麼影響?”
“有影響,”李大仙沉著臉把兩盞燈都給滅了,“這麼一來,你那些因果,就轉不過去了。”
查母剛開始還未反應過來,待到明白了話裡的意思,聲音立刻尖銳起來。
“這怎麼行?”
她慌得在原處直跺腳,“這、這怎麼行!大仙,你無論如何得給我想想辦法——”
俗話說,人在做天在看,查母心中清楚自己都做了什麼。改成績已是不道德,更何況她還把這孽果轉到了她姐頭上,在這之後,還推了一個人——
查母麵色扭曲,內心惶惶。
“咋會這樣!”
“我還要問你,”李大仙說,“你到底乾了什麼事,才會讓老天爺都不同意你把因果轉移?你自己好好想想,這可不是鬨得玩的!”
查母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半晌後才像是恢複了點力氣,囁嚅道:“就沒彆的法子了?”
李大仙說:“有倒是有。”
查母立刻精神一振。她本就是中年人,這些年心事又多,心胸又狹隘,兩個眼睛周圍的皺紋一道比一道深,法令紋也深,看著就刻薄。
李大仙壓低了聲音。
“拿著這個,連做三日法......把你的罪孽狀子寫好,在那人祖宗墳頭燒了,再潑三杯酒......”
查母連連點頭,把這些都記下。
她越想越覺得對。紅線據說是昨天剛斷的,一斷,隔壁那沒媽養的小子就突然冒出來了個貴客。指不定以後還真能指著這貴客,把自己原本的打算給攪和了。
必須得壓下去。
聽說那男人姓闞,查母也問過自家親戚。誰知那頭的親戚一聽,聲音瞬間就變了,“姓闞?哪個闞?”
查母沒什麼文化,猜著說:“砍刀的砍?”
聽起來就像是混黑的。
“什麼砍刀!”親戚恨不得跳腳,“是那個闞家!他們家你得罪不起,哪一個拎出來都是祖宗——你沒惹到他們吧?”
“......”查母動了動嘴角,也有點心驚肉跳,“還是成績那事,方揚那小子,應該不能讓這個姓闞的給他出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