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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開,一片炙熱的光芒照亮了舞台。有心人很快發現,舞台的上空屋頂居然朝兩側滑開變成了露天的舞台。時間是午後時分,灼熱的陽光從頂端照射下來,舞台左近頓時灼熱萬分。在大麵積銅鏡的反光之下,陽光散落劇院各處,所有人頓時如同置身於露天之中,劇院中的溫度急劇升高,每個人都像是被置身於灼熱的陽光之下炙烤一般。
這正是林覺精心為這場劇目所設計的,為此,花了五天五夜的時間改造了舞台頂端的屋頂,在二樓頂端安裝了磨成粗糙的銅鏡用以散射陽光入劇場之中。既要讓陽光散射如整個劇場,卻也不能刺人耳目讓人不能視物,這可頗費了些周章。但林覺要的便是精益求精,因為這第三場便是整個劇目的精華所在,江南大劇院一貫是行業翹楚,容不得半點馬虎。
所有的觀眾都坐立不安之時,舞台上,一名白麵官員在一群撐傘遮陽的差役簇擁下上場。
“下官監斬官是也。今日處決犯人,著做公的把住巷口,休放往來人閒走。”
鑼鼓各自三聲響,刺耳的餘音之中,幾名赤膊的劊子手手中托著的鬼頭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刺人耳目。一襲白衣的竇端雲被幾名差役推搡著上場。
此時的竇娥腳步趔趄,臉上兀自留有傷痕,一襲白衣之下,對比身旁高大強壯的劊子手,越發顯得弱不禁風, 楚楚可憐。
“沒來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頃刻間遊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隻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蹠、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隻落得兩淚漣漣。”
謝鶯鶯如泣如訴的悲唱著,全場觀眾淚如雨下。婦人們哭出了聲,男人們也咬牙切齒眼圈發紅。
……
“這詞……是你寫的?”方敦孺終忍不住問道。
林覺沒有回答,方敦孺轉頭看著林覺,忽然發現林覺的神情有些恍惚,身子似乎微微的在顫抖,拳頭緊握,牙關緊咬。方敦孺有些奇怪,這戲是林覺自己寫的,他怎麼還和觀眾一樣受到劇目之中人物的影響,也跟著悲憤若此?
方敦孺哪裡知道林覺此刻心中的感受。林覺此刻心中想起的正是上一世自己臨刑之前的場景。十字街口,同樣的烈日灼頭,同樣的鑼鼓刺耳,同樣的大汗淋漓,同樣的絕望無助。
“沒來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頃刻間遊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對於林覺而言,這四句豈不也是他當年的寫照?他什麼都沒乾,什麼都沒做,然而卻被砍了頭。雖然死之前自己覺得是一種解脫,但麵對死亡,誰能不懼?林覺自然清晰的記得當初的心境,特彆是台上劊子手手中的大刀的閃光刺中自己的眼睛的時候,當時的情形和心境紛至遝來,在一瞬間填滿了林覺的心扉。
……
劊子手喝道:“快行動些,誤了時辰也。”
竇娥唱道:“可憐我孤身隻影無親眷,則落的吞聲忍氣空嗟怨。”
劊子道:“難道你爺娘家也沒的?”
竇娥道:“隻有個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應去了,至今杳無音信。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麵。”
劊子皺眉道:“你適才要我往後街裡去,是甚麼主意?”
竇娥道:“怕則怕前街裡被我婆婆見。”
劊子道:“你的性命也顧不得,怕他見怎的?”
竇娥流淚唱道:“俺婆婆若見我披枷帶鎖赴法場餐刀去嗬,枉將他氣殺也麼哥,枉將他氣殺也麼哥!告哥哥,臨危好與人行方便。”
劊子手歎息點頭。
……
劇院之中,灼熱而煩躁。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沉默。觀眾們流著淚聽著這臨刑前最後的對話,他們感歎於竇娥的善良和乖巧,由此更滋生出對竇娥的同情。他們迫切的希望事情能有轉機,他們不相信竇娥會真的被處斬。他們希望突然橫空出現一個人來,將貪官打殺,將竇娥救出來。正如之前所看到的所有的劇目一樣,他們希望能出現一個美好的結局。
然而,隨著鐘鼓再響,監斬官仰頭看了看天色,伸手摸向了令牌。
“兀那婆子靠後,時辰到了也。”監斬官喝道。
蔡婆婆大放悲聲,被差人拉扯到一旁。劊子手解開竇娥脖子上的枷鎖,喝了口酒塗抹刀身。竇娥跪在斬頭木墩前。
“那竇娥,你還有什麼最後的話要說?”監斬官道。
竇娥道:“告監斬大人,有一事肯依竇娥,便死而無怨。”
監斬官皺眉道:“你有什麼事,快說快說,時辰到了。”
竇娥昂首道:“要一領淨席,讓我竇娥站立其上;又要丈二白練,掛在旗槍上,若是我竇娥委實冤枉,刀過處頭落,一腔熱血休半點兒沾在地下,都飛在白練上者。”
監斬官想了想道:“這個就依你,打甚麼不緊。來人,按照她的話準備,快些快些!”
一乾差役立刻準備。有人埋怨道:“臨死了還要折騰我們,許下這無頭之願作甚?大熱天的。”
竇娥輕聲唱道:“不是我竇娥罰下這等無頭願,委實的冤情不淺;若沒些兒靈聖與世人傳,也不見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熱血紅塵灑,都隻在八尺旗槍素練懸。等他四下裡皆瞧見,這就是咱長虹化碧,望帝啼鵑……”
……
謝鶯鶯的唱功在這半年來突飛猛進,這幾句唱的婉轉淒然柔腸百結,真個是唱的人心中滴血。望帝啼鵑一句尾音淒然縹緲,座下所有觀眾均掩麵不敢觀之。
……
“得了得了,誰愛聽你嘮叨,大熱天的。”一名差役啐了一口道。
竇娥麵色沉靜,輕聲唱道:“你道是暑氣暄,不是那下雪天;豈不聞飛霜六月因鄒衍?若果有一腔怨氣噴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滾似綿,免著我屍骸現;要什麼素車白馬,斷送出古陌荒阡!”
“瘋了麼?你這女子,臨死前說的什麼混話。時辰到了,準備行刑!”監斬官大聲喝道。
“大人,我竇娥死的委實冤枉,從今以後,著這楚州亢旱三年!”竇娥道。
監斬官喝道:“打嘴!那有這等說話!發的這般毒誓?老天爺的事情你也可期?”
竇娥冷笑唱道:“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憐,不知皇天也肯從人願。做甚麼三年不見甘霖降?也隻為東海曾經孝婦冤,如今輪到你山陽縣。這都是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難言!”
舞台上風聲忽起,樹葉翻飛,旌旗呼啦啦的作響。舞台頂端的天窗正無聲的滑動,慢慢的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