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柯麵色煞白,低聲道:“孩兒……明白。可是爹爹,這件事不會有人知道的。或許……或許不會有什麼事發生。你瞧,若不是林覺誘我說出此事,你們也不知道啊。隻要我們都不說,誰能知曉?”
“混賬,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天下還有密不透風的事情麼?更何況是這樣的大事。而且知道的人也不止我們幾個。那個海東青如今成了喪家之犬,他若要報複我們林家,遲早會抖落出來。朝廷已經開始追查此事,這一切怎瞞得過去?還有林覺說的那個龜山島的高寨主,她也是知情人。虧你還心存僥幸。若當真密不透風,今日為何我們都會知曉?”林伯庸喝道。
林柯咽著吐沫道:“知道的也不過是這幾人罷了。爹爹和二叔是不會告發我的是麼?林覺,你也不會是麼?還有那個高慕青,林覺,你不是跟她很好麼?你求她莫要泄露,她一定會聽你的話。你去幫我求她閉嘴不言。至於海東青,他……他現在需要幫助,隻要我繼續給他資助,他便不會跟我們為難。隻要所有人守口如瓶,官府能查出什麼?他們若能查出,十幾年前便查出來了。他們……”
“住口!”林伯年終於忍不住怒喝出聲。
“林柯啊林柯,事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你居然還想著為了保全性命,讓林家上下人等麵臨滿門抄斬的境地。你居然還說什麼繼續資助海東青?你是瘋了麼?你一人的性命足以重要到全族人為你擔乾係的地步?重要到讓我林家淪為通匪之家,讓祖宗蒙羞的地步?混賬東西,我林家百年清譽,上下數百口人的性命,你爹爹一世清名,你二叔我更是朝廷命官,豈能被你毀於一旦?”
“我……我……二叔……”林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你已經走火入魔了,剛才我們都聽到了,也看到了。你不但讓海匪替你暗殺生意上的對手,攪的全城風雨。適才你居然還要殺了林覺。殘殺自己林家的人,這是何等的凶狠?我和你爹爹都知道了此事,我們若不替你保密,你是否也要舉劍砍殺我們?林氏祖訓,林家家訓,你還記得麼?你還是林家的子孫麼?”林伯年怒喝道。
林柯滿臉錯愕,羞愧無地。
林伯庸長聲歎息。雖然他愛這個兒子,但他還沒昏了頭答應林柯這些荒唐的要求。今日之事如何了局,他其實心裡已經有了個答案了。隻是,那答案如何能說的出口。
林伯年看了看林伯庸,沉聲道:“大哥,這件事如何定奪,還請大哥說話。”
林伯庸皺眉沉默良久,輕聲道:“伯年,我這個家主不稱職,今日起,家主之位交於你手。生子若此,我愧對爹爹,愧對林家列祖列宗。我該從此閉門思過,檢討過失。”
林伯年忙擺手道:“大哥不必如此,這不是大哥的錯,錯在林柯一人。男子漢大丈夫當有骨氣,為了活命便屈服於海匪之威,淪為海匪幫凶,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林伯庸搖頭道:“子不教,父之過。他的過錯便是我的過錯。總之,無論作為家主還是他的爹爹,我都是失敗的。這家主之位,我隻能傳給你。從今往後,林家家主便是你,你一定比大哥做的好,林家在你手上也比在我手上強。”
“不不不,大哥這麼做,豈非陷我於不義麼?我可沒有當家主之心。”林伯年急忙叫道。
林伯庸搖頭道:“伯年,誰說你有爭家主之心了?我還不了解你麼?你我兄弟關係最好,從小到大你我都沒紅過臉。倒是三弟脾氣倔,林覺……林覺的脾氣倒是跟三弟很像。我將家主之位交於你,那是對林家負責。林家出了這樣的事情,我的責任最大。我還有什麼臉麵當這個家主?伯年,這是家主信物,我現在把它交給你,從今往後,你便是林家家主了。至於這逆子如何處置,你當家主之後便以家法處置便是,也無需顧忌其他了。我……我實在是開不了口,你便幫我一把吧。”
林伯庸將拇指上的一隻紫色鑲金的扳指緩緩摘下,遞到林伯年麵前。那正是林家家主的信物。戴上扳指,便是林家家主了。
林伯年神情猶豫,似乎想著伸手去接,但又甚是糾結。此時此刻林伯庸痛心又自責,其實方寸已亂。林柯的行為按照家法那是要受到最嚴厲的處罰。雖然林家並無對家族子弟處以極刑的公開的權力,但對於族中罪大惡極之人,曆代家主都有傳訓,那是必須要動用家族極刑的。 而林柯這種情況,無論是依照家法還是對整個大局的挽救,恐怕也隻有一個辦法。林伯庸或許是自己無法下這個決定,又羞愧自責,所以決定讓出家主,讓自己來說出這個決定。但自己若是此刻接了這個家主之位,便免不了要擔負處置林柯之責,這是林伯年所不願做的。
林柯張著嘴巴看著這一切,他看著爹爹將那隻扳指遞到了二叔麵前,心裡不知何種滋味。那隻扳指本來是自己的啊,自己的所為現在不但讓自己再也沒機會將那個扳指戴在手上,而且連本屬於大房特權的家主之位也要拱手讓人了。一瞬間,林柯覺得自己簡直太蠢了,不僅害了自己,也害了爹爹。他看著林伯庸那死灰一般失望之極的臉,心中無比的痛苦。
“爹爹,家主之位不能傳給他人,這一切不是您的錯,錯在兒子身上。爹爹,孩兒不孝。孩兒……知道怎麼做了。爹爹,您保重。告訴娘,兒子不孝,下輩子再孝敬你們二老了。”林柯緩緩道。
眾人聞言詫異的看向他,隻見林柯忽然起身衝到桌案旁,伸手抓住那隻盛有毒酒的錫壺,揭開壺蓋將裡邊的大半壺酒儘數傾倒入口中。
“那是毒酒。”林覺大聲叫道,緊跟著衝了過來。
林伯庸和林伯年儘皆色變,但兩人雖然離得近,卻哪裡來得及。林覺衝到時,林柯已經將半壺酒喝得涓滴不剩。
林覺伸手揮打,但聽“當啷!”一聲,錫壺落於地上。林柯發髻散亂,臉上酒水淋漓,跌坐於地上。
“嗬嗬嗬,這下我算是謝罪了吧,我自己做的孽,我以死謝罪。我一死,死無對證,林家便也無虞了吧。爹爹,孩兒這麼做能恕我的罪過了麼?”林柯臉上帶著詭異的笑意,齜牙大聲道。
林伯庸張著雙手踉蹌上前,老淚縱橫道:“柯兒,柯兒。”
林柯跪地朝林伯庸磕頭,喘息道:“孩兒不孝,當初孩兒確實貪生怕死,才惹來這麼多的禍事。現在孩兒拿命抵罪,你們再也不能說我是貪生怕死了吧。林覺,你說,我還是貪生怕死之人麼?你回答我。”
林覺看著林柯歎息道:“兄長,你怎麼這麼急,這件事並非無解決之法。未必至於服毒自儘這般地步。”
林柯愕然道:“呸!還能有什麼法子麼?你不是說必須死無對證麼?”
林覺歎道:“我剛剛才想到一個辦法,還沒來得及跟家主和二伯說,你便服毒了。要想保證此事不會牽扯林家,未必需要死無對證。你大可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啊。放些風聲說你失蹤不見,你找個深山老林躲起來,還是可以活下來的。你怎麼那麼著急啊?”
林柯驚愕的張大嘴巴,猛然間竄起身來,口中叫道:“解藥,我要解藥。我要解藥。”
林覺道:“你自己下的毒,解藥你自己沒有麼?你剛才不是有一包麼?當著我的麵灑在桌子上了,還有麼?還不快些服下解毒。”
林柯像個泥塑木雕一般的愣在那裡,下一刻他發了瘋一般的衝向桌案。剛才那一包解藥被他剛才當著林覺的麵灑在桌上,那可是唯一的一包啊。桌麵上本來灑落的粉末已經在淋漓的酒水之中消融,此刻早已看不到解藥粉末的痕跡。林柯發了瘋一般舔著桌上的酒水,他覺得那些酒水之中還有解藥融在當中,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林伯庸林伯年林覺三人吃驚的看著他像隻狗一般的舔著桌子上肮臟的酒水菜湯,林伯庸的臉上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這個兒子,麵對死亡是連最後的體麵都沒有,可想而知,當初海匪抓到他時,他是什麼樣子。林伯庸很想喝止,但他卻又不忍心如此。林覺說的辦法是可行的,或許當真柯兒不用死。
林柯瘋狂的舔著酒水,整個身子趴在桌上的酒盤菜碟之中,旁若無人的吸吮著那些他認為的解藥。忽然間,他仰身咕咚一聲從桌上翻倒在地,手腳開始痙攣起來。毒酒喝的太多,剛才他也太激動,毒性已發。正如他對林覺所言的那樣,這毒酒先是麻痹身體。他的身子麻痹,無法控製,所以摔落地上。
“柯兒,柯兒,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林伯庸衝上去叫道。
“爹爹……救我……救我,我不想死啊。”林柯大聲叫道。
“救你,好,解藥呢?那是什麼毒?快說什麼能解?”林伯庸連聲道。
“那是……”林柯麵容僵住了,片刻後看了林覺一眼,長歎一聲道:“解藥隻有一份,除此之外,世間再無解藥了。我原本……原本是……罷了,我死定了。”
林伯庸林伯年和林覺都明白了,他原本是要置林覺於死地,解藥隻有一份,他攥在手裡,林覺便死定了。他用此毒便是要林覺今晚必死的。可惜造化弄人,卻讓自己在本有機會生還的時候無藥可救了,這可真個是害人害己了。
“快去尋解藥,快去尋解藥。”林伯庸急的連聲大叫道。起身四顧,張皇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