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八章 和解之望(2 / 2)

大周王侯 大蘋果 8214 字 9個月前

“大伯,咱們劃去哪兒?”林覺側頭問道。

“去那裡,那裡清靜無人,正好說話。”林伯庸指向遠處。林覺抬眼看去去,秋陽照耀之下,湖麵金光耀眼。遠處一片碧綠的荷葉尚未枯敗,正努力展現著最後的碧綠,綿延大片湖麵直到南岸湖堤之旁。那裡確實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穿越大片清波之地,小船慢慢抵達藕葉茂盛之處。或許是便於采蓮人穿行之故,茂密的荷葉之間似有人工開辟的水道通向深處。此時已近八月中,荷花花期早已過去,蓮蓬采摘季節也已經結束。但水道兩側依舊蓮葉如蓋亭亭出水而立,西湖湖底肥沃的黑泥滋養出更為茁壯的莖稈和大如華蓋的荷葉巨傘。船行其間,頗有遮天蔽日之感。陽光被遮蔽之後,竟有些陰冷森然之意。

終於,小船穿過荷葉之下的水道進入了深處,抵達了一小片數丈方圓的空曠地帶。這是采蓮人為了方便船隻停留而特意留出來的空地。船隻可從四麵八方密密的水道之中進入藕花深處采摘蓮藕,並可將所得彙聚於此處一並運出。但現在這裡空無一人,水麵上立著幾根釘在湖底的木樁,那是供船隻係泊之用。小船的到來,立於木樁頂端的幾隻水鳥受到驚嚇,撲棱棱衝天而起,不知蹤跡。

“停船吧,有什麼話便在這裡說吧。”林伯庸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林覺應了一聲,將小船停靠在木樁之側,將繩纜圈套上木樁後轉過身來。

林伯庸取下了鬥笠,滿頭花白的頭發淩亂不堪,臉上的皺紋若斧鑿刀削一般縱橫深邃。這短短月餘時間,林伯庸似乎蒼老了許多。

“大伯,這段時間身子還好麼。”林覺輕聲問道。

“托你洪福,老夫還死不了,是不是教你們失望了。”林伯庸嗬嗬而笑。

林覺歎息一聲道:“大伯,不要說這樣的話,侄兒豈有如此惡毒之心?”

林伯庸冷笑道:“你們還不夠狠毒麼?你們那麼做的時候難道不是要我的命?我林家出了伯年和你這樣的人,當真是祖上積德啊。”

林覺皺眉道:“大伯,我承認我和二伯確實算計了你,但我們的初衷卻絕不是想要大伯的命。大伯說這樣的話,怕是激憤之語了。”

“激憤之語?柯兒剛剛死了,老夫悲痛成疾,你們趁著這時候算計老夫,難道卻是對老夫的善意不成?任你巧舌如簧,怕也難以辯白吧。是非自有公論,世人遲早會知道你們是怎樣的人。你們給老夫潑臟水,老夫是不在乎的。老夫行將就木,時日無多。倒是你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們如此作為,將來怕是寸步難行。”林伯庸冷聲喝道。

林覺輕聲道:“大伯,既然你如此痛恨我們,為何不向外宣揚此事?反而閉門不出一言不發呢?我想,以大伯的人脈和聲望,你若將事情說出去,怕是有很多人會幫著大伯聲討我們。二伯未必便能坐穩家主之位,而我則會被眾人指責,聲譽無存。大伯為何沒有這麼做呢?而且我還聽說,大伯嚴禁長房兩位兄長在外宣揚此事,讓他們噤聲不語,忍氣吞聲。大伯這麼做又是為何呢?”

林伯庸愣了愣,沉聲道:“家醜不可外揚,我林家事何必求助於外人?更不必弄得滿城風雨。你們做的事會得到報應,冥冥天地自有神明之眼,倒也用不著我來多此一舉。”

林覺微微點頭道:“大伯倒真是心胸寬廣之人,正常人必會睚眥而報,那也是人之常情吧。不過,我想原因不僅是如此,我對此倒有一番猜測。”

林伯庸冷笑道:“你心眼多,你愛猜便猜,老夫可沒興趣聽。”

林覺拱手道:“大伯,你不聽我也要說。大伯之所以不肯聲張出去,我猜測的理由如下。其一,大伯是為了林家大局著想,不肯因為此事造成林家的混亂。大伯雖憤怒難過,但卻並沒有被這些事蒙蔽心目,您是為了顧全大局。”

林伯庸嗬嗬冷笑道:“老夫可不敢當,老夫不是被你們貶的體無完膚麼?全杭州城的人都知道老夫自私自利,暗中迫害你林覺,為長房謀利。為何你今日之言和那天的話不一樣?這可真教人不懂了。”

林覺道:“當日是當日,今日是今日。當日情勢所迫,為逼大伯讓出家主之位不得不為之,其中也有話確實是捏造之言,對大伯聲譽有所詆毀,侄兒深感愧疚不安。這件事侄兒自會給大伯一個交代。但今日侄兒卻必須說真話,將心裡的話告訴大伯知曉。在侄兒心目中,大伯還是顧全大局的,並沒有做出過激舉動。這一點林覺身為佩服。”

林伯庸冷笑不語。

林覺繼續輕聲道:“大伯之所以不願聲張的第二個原因,我猜是大伯應該已經意識到了自身的錯誤了。所以大伯選擇了閉門自省,也不許兩位兄長鬨事,其實……其實是有悔過之意。”

林伯庸嗬嗬大笑道:“悔過?該悔過的是你們,老夫有何需要悔過的?枉我對伯年推心置腹,對他全心全意的相助,結果他在我背後捅了一刀。而你,你所為之事附合你的身份麼?你便沒有為你的行為而羞愧麼?世上當真有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之人,老夫以前不信,但卻在你身上看到了事實。不錯,你是得逞了,可是你當真便可為此得意洋洋麼?你走上了歧途了,你可明白?”

林覺沉聲道:“大伯,你可以不承認自己錯了,但我是這麼想的。至於你的指責,我隻想說,我和二叔也是被逼無奈。大公子的事情,林家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乃至家主主持林家事務的這數十年,我不能說家主毫無建樹,但林家整體的趨勢卻越來越險惡。內外離心,人心思變。主家愈發驕橫無禮,外房子弟處境貧苦。身為家主的您,沒能團結林家上下一心一意,反而加劇了這種分裂。就是您最得意的所謂庭訓之製,以家規家法強力約束的動作,初衷是好的,但卻也毀在你自己手裡。因為你內外不同因人而異,對嫡係子弟縱容寬鬆,對外房子弟卻苛刻嚴厲,活生生毀了自己的威信。這些事難道您一點都沒有感覺到麼?”

林伯庸冷聲道:“原來你今日還是來教訓老夫的,林大管事,要不要老夫給你磕頭謝罪呢?”

林覺搖頭道:“大伯,你何必說這些氣話,你知道我和二叔這麼做的用意。我也多次向您進言,請你改變一些做法。無奈我的話在大伯耳中怕是連一陣清風都算不上吧。在大伯心裡,我這個三房庶子應該是你最討厭的人了。可是你想過沒有,林家不僅是您的林家,不僅是長房的林家,也是所有人的林家。林家的事也是眾人的事,你身為家主不作為,反而讓林家不斷處於險惡之中,那麼林家人有權挺身而出製止這種行為。你隻不過是碰到了我這樣的敢挺身而出的人罷了。但即便不是我這個三房庶子,我相信看清楚林家處境的子弟也終會出來反對,因為其實每個林家子弟都對林家抱著期望,他們怎會容林家敗落下去。這是骨子裡的東西,這是血脈中流淌的林家先祖的精神,這是不會泯滅的。”

林伯庸緊皺眉頭沉默不語。

“大伯,您應該明白,我和二叔這麼做的目的不是羞辱你,不是要背叛你,而是我們都覺得,必須要矯正林家向著危險的境地滑落下去了。我本以為大哥的事會讓您警醒。讓您改變想法。不錯,二叔推薦我當大管事確實是一種試探,那便是要試探你是不是以林家大局為重,是不是真正意識到是您的失策導致了家中發生的這一切危險。然而,您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兩位長房公子糾結眾人鬨事,您是一定明白他們會這麼做的,可是大伯並未製止。或許你會說,是二叔阻止了你這麼做,但你會同意二叔的建議,其實也是您內心不願意我當這個大管事之故。所以你才會順水推舟,同意二叔故意提出的建議。我知道,其實你是將大公子的死歸咎於我了。你對我懷有恨意,即便你知道大公子的死跟我無關,你的內心也不肯釋懷。”

“大伯,大公子的死我們都很痛心,關於此事我不得不再一次向你坦陳心跡。大公子的死固然是運氣不佳,被海匪擒獲之後被迫為海匪賣命,可以說是一場劫數。但作為家主,您卻要擔負主要的責任。這麼多年來,大公子為海匪提供財物資助,林家在海匪協助下吞並他人產業,競爭對手無端發生各種意外,您難道一點都不知情?亦或是你其實感覺到了異樣,但你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你一無所知,那豈非也是你身為家主的失職?大公子的死某種程度上可說是你的過錯,你又怎能遷怒他人?大伯,您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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