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此人可當解首。你看,不僅帖經墨義無一錯謬,詩詞賦論也均精彩絕倫。這首《蝶戀花》寫的甚為懇切真摯。你們聽:笑豔秋蓮生綠浦。紅臉青腰,舊識淩波女。照影弄妝嬌欲語。西風豈是繁花主。?可恨良辰天不與。才過斜陽,又是黃昏雨。朝落暮開空自許。竟無人解知心苦。是不是一首絕妙好詞?”杭州學正歐陽普拿著其中一份答卷擺在眾人麵前,這是他最為賞識的一份答卷。
“恩,確實不錯。可恨良辰天不與。似乎這一位是心中有些苦悶啊。似有懷才不遇之感。這一次咱們若將他點為解首,當可讓他感覺到他的才識還是有人賞識的。咱們這些人不就是為了選拔這些懷才不遇之人麼?”蘇州學正秦長鬆看著答卷撚須點頭道。
“更重要的是,這後麵的一首賦也是寫的氣勢磅礴。最後一篇策論更是頗有深度。切題三分,頗有見地。依我之見,此人可謂解首。”歐陽普建議道。
“歐陽大人,這名考生的詩詞賦論寫的都不錯,這一點我承認。但論解首,怎能抵得過這一篇。那首《蝶戀花》也斷然比不過這一首《卜算子》吧。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儘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這首詞和那一首一比較,高下立判啊。”湖州學正江榮祖出言反駁道。
立刻有人附和道:“就是,這兩首詞高下立判,不知道歐陽大人和秦大人是怎樣的陽光。那首《蝶戀花》確實寫的不錯,但卻少了些風骨。”
“風骨?我倒是沒看出什麼風骨。也沒看出那首《卜算子》比這一首好了多少。”歐陽普辯駁道。
“歐陽大人,你看不出,我便替你分析分析?你瞧那一首中的什麼‘可恨良辰天不與’還有那句‘竟無人解知心苦’很明顯帶著一分怨憤抱怨之感,且詞意表達太過直白。須知太直白便失了趣味,太哀怨便失了風骨。這一首《卜算子》雖然同樣是表達心境之苦,然而格局意境大為不同。你是可恨良辰天不與,人家是揀儘寒枝不肯棲。一個是求人賞識抱怨處境,一個是雖立足寂寞沙洲之上,亦不肯棲於寒枝。兩者格局風骨判若雲泥。論文學素養上,後一首用詞更為洗練含蓄,比之直白之言也不知好了多少。歐陽大人這幾年倚紅偎翠日子過得舒坦了,於文學之事上也退步了許多了,這些都是最為淺顯的道理,還需要本官費口舌解釋這麼老大一通。”江榮祖夾槍帶棒一番解釋一番奚落。
“還有,你讀一讀這篇《秋蘭賦》。文采何其驚豔?豈是那一位所能比的?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蕭曼以襲裾,複氤氳而繞鼻。雖脈脈兮遙聞,覺熏熏然獨異。予心訝焉,是乃芳蘭,開非其時,寧不知寒?……析佩表潔,浴湯孤處。倚空穀以流思,靜風琴而不語。歌曰:秋雁回空,秋江停波。蘭獨不然,芬芳彌多。秋兮秋兮,將如蘭何!寫的多好,實在是太好了。我是寫不出的。”江榮祖搖頭晃腦誦讀品咂,直至忘我。
歐陽普眉頭緊皺,很不開心。忍不住反駁道:“就算你說的對,這首卜算子寫的還可以,這篇《秋蘭賦》也是佳作。但你難道沒有讀他後麵的那篇策論麼?策論之題目是《法古無過,循禮無邪,是耶非耶?》,是要問考生關於變革的對錯。無論對錯,答題者均要加以佐證。說白了,這是個二選一的論題。但此人寫的是什麼?他的策論寫的是無所謂對錯,既對也不對,既錯也未錯。這是什麼論調?這已經嚴重的偏離了題目。離題千裡之遠,就憑這篇策論,便知是個無知之人。之前我投了他一票是因為他的詞賦寫的還是不錯的。但莫忘了,策論才是重點。咱們是要取能當官治事的人才,而不僅僅是詩詞寫得好的人。”
“哈哈哈,歐陽大人,我該說你什麼好呢?這一篇那裡跑題了?人家是全麵論述了在兩種情形之下的對錯之論,乃是一篇更為全麵的策論,反倒被你讀成是模棱兩可的意思的。大多數考生都會選擇一方作為論點,或對或錯,非黑即白,加以佐證詳論。可是有誰會從兩方麵都來想一想呢?這恰恰是大多數答題者思想僵化的舉動。這一篇寫的很清楚了,何種情形下法古循禮為是,何種情形下不必法古循禮,其主旨是要根據當世當時之情形,判斷是與非之分,而非不分青紅皂白便認定對錯,這恰恰是最為合理的判斷不是麼?哎,這叫我怎麼跟你說下去,歐陽大人,你完全沒看明白這篇策論啊,這麼好的一篇珠璣之文,被你說的一無是處。還好在座這些人不是都想你這般糊塗。”
江榮祖一向都是以耿直著稱,他說話也從不留情麵。一番奚落把個歐陽普嘲笑的麵無人色。
“那是你的看法,我並不這樣認為。江榮祖,你以為你才高八鬥高人一籌,你的看法卻也未必便是對的。你也不能將你的想法強加於人。於我而言,這篇策論是跑了題的,我也不跟你爭論,這個人我是絕對不能同意列為解首的。”歐陽普下不來台了,索性強行爭論道。
“我提議舉手表決。誰得票最多,誰為解首。”秦長鬆心裡也有些不高興,剛才他是附和了歐陽普的,江榮祖這一番奚落,卻也映射了自己。他豈肯受這個氣。
舉手表決,兩票對兩票,四名副主考恰恰意見相左,一半一半。球踢到了胡永培腳下,胡永培苦笑道:“看來我這一票最為重要啊,罷了,我其實也很猶豫。論詞賦文采,自然是後一篇為好。但論策論,我卻還是同意歐陽大人的見地的。不過,江大人說的也有道理,這一篇似乎更為全麵些。文才高下嘛,都引經據典,倒也不分伯仲。鑒於難以抉擇,我決定……”
眾人都看著胡永培,等他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