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巷方家宅院裡,寒冷的屋子裡,昏黃的燭火之下,方家三口正泥塑木雕一般的坐在屋子裡一言不發。桌上的飯菜已經冰涼,飯吃了一半便被方敦孺說的話給打斷,從那以後,方家三口便坐在原地一言不發了。
方敦孺陰沉著臉看著跳躍的燭火出神,他的臉上充滿了沮喪。方師母恨恨的看著方敦孺的臉,眼裡滿是失望。坐在方師母身旁的方浣秋滿臉淚痕,神情絕望。不斷的低聲抽泣。三個人就這樣坐著,坐了有一炷香的時間,也沒人說話。
“你的心真的太狠了,你就這麼將林覺逐出門牆了?那孩子那點對不住你?你便不能給他機會?你這樣將他逐出門牆,又將他趕出了衙門,你讓他今後如何立足?”方師母終於開口了,語氣中甚為不滿。
方敦孺皺眉沉聲道:“你當我願意這麼做麼?他若不是鬨得太不像話,我怎麼會這麼做?曾幾何時,我對他抱有多麼大的期望,我以為他可繼承我的衣缽,可誰能想到,他越來越讓我失望,以至於這一次我無法再饒恕他。”
“你的心像鐵一樣硬,像冰一樣冷。我不知道你們師徒為了什麼翻臉,我隻知道,林覺對我們孝敬照顧有加,沒有絲毫的對不住我們。你隻說他做錯了事,可你自己捫心自問,你為他做了什麼?你這個老師為他這個學生鋪路搭橋了麼?他前年秋闈大考的時候你不在杭州,明明知道他秋闈在即,你急著來京城。你這個老師便稱職麼?更彆說你和嚴大人非要去查他們林家,弄的他們林家差點家毀人亡。他授官的時候,明擺著不公平,你這個老師幫他說一句話了麼?你隻知道要求他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事,可你對他又給予了什麼?你讓林覺心裡怎麼想?”
方師母連珠炮般的數落起來,既然開了頭,言語之中也不再客氣,將自己心中的怨憤全部發泄了出來。
方敦孺顯然有些受不住了,皺眉喝道:“婦道人家,懂的什麼?我行事自有我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師母冷笑道:“什麼狗屁規矩,少拿這些話來搪塞。你就是為了你自己罷了。我是婦道人家,自然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我卻知道,做人總是要有人情味,不能隻顧自己。倘若如此,遲早眾叛親離。”
“住口!”方敦孺怒喝道:“你懂什麼?我現在受皇上重托,肩負變法圖強重任。我的一言一行都在眾人眼中,我必須持身以正,不徇私情。而且變法之事乾係到社稷安危,是天大的事情,豈能去在意這些小事?他在這種事情上跟我唱反調,我便不能容他。這是大是大非之事,可不是兒戲。你這婦人,怎地不知輕重。”
方師母冷笑道:“哎呦,好了不起。你在鬆山書院教書的時候怎麼不說我不知輕重?現在回來當官了,便神氣起來了。什麼變法圖強,我婦道人家不懂。我隻知道,再怎麼變,有些東西卻是變不了。君臣父子,仁義禮智信不能變。倘若變法是為了讓人與人之間沒有人情味,那這變法有什麼用?”
“荒唐,荒唐,跟你沒什麼好說的。我已經心亂如麻,你還來說話氣我。我不吃了,我回房睡了。”方敦孺起身便走。
方師母叫道:“你是自知理虧。反正我跟你說,你是將林覺逐出師門了,我卻還當他是家裡人。我還是他的師母。我可沒有你這麼無情。明日我和浣秋去看他去。你不要他,我們要他。”
方敦孺怒喝道:“不許去。”
方師母冷笑道:“你瞧我敢不敢,我倒要瞧瞧你方大人多大的官威。是不是覺得我們娘兒倆也礙了你什麼變法圖強的大事了,你大可以將我們娘兒兩掃地出門,就像你對林覺那般。”
方敦孺咬牙切齒,嗔目喝道:“你……”
方師母怡然不懼,蹙眉昂首與其對視,絲毫不讓。方敦孺搖頭歎息道:“不可理喻。”說罷一跺腳,拂袖而去。
……
烈日炎炎,放眼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沙漠。太陽炙烤的林覺口乾舌燥,皮膚曬得灼熱刺痛。乾渴的嘴巴裡似乎要噴出火來,身體像是灌了鉛一般的沉重。頭疼的像是要炸裂開來一般。
林覺就這麼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之中走著,走著。仿佛永遠也走不到儘頭。目睹著沙丘之側倒斃的累累屍骨,林覺覺得自己似乎永遠也走不處這片沙漠了。他記不清自己是怎麼進入這沙漠之中的,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裡走著。他隻知道自己要走出去,走到綠樹如茵,湖水清涼,繁華似錦的地方去。可是似乎永遠也到不了了。
終於,林覺倒在了灼熱的沙丘之中,全身上下說不出的刺痛,嘴巴裡乾渴的說不出話來,連唾液都粘稠的像是膠水一般。白花花的太陽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得不閉上眼睛,疲倦感如潮水般湧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在這裡,因為這一睡,便永遠起不來了。可是他已經沒有氣力睜開眼睛。
就在意識陷入迷糊之中的時候,嘴巴裡突然滴入了一滴清涼甘甜的液體。這像是甘霖一般的東西立刻讓林覺精神大振,他張大嘴巴,讓那甘霖般的液體源源不斷的流入口中。那東西入口之後,仿佛像是一股清涼的氣流流遍全身,然後身上的痛楚開始消退,嘴巴裡的乾涸,炸裂的頭痛開始消失,身體變得舒服了起來。下一刻,意識恢複,林覺也在一陣驚歎之中睜開了眼睛。
入目所在,是精美的房舍。幾張如花似玉的關切的俏臉在眼前搖晃,耳中聽到了是綠舞的喜極而泣的嬌呼聲:“公子醒了,公子醒了……謝天謝地。”
“醒了,哎呀,可嚇死人了,終於醒了。”這是芊芊的聲音。
“拿清水來,再讓他喝點水,嘴巴都乾的起皮了。對了,冷布巾不要斷,浸濕了在外邊晾冷了給他敷上。”這是謝鶯鶯沉著的聲音。
林覺長籲一口氣,原來適才是一場噩夢。想想真是可怕。倘若醒來還在那沙漠之中,那可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彆動!你身上紮著針灸呢。”白冰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個溫柔的手掌覆蓋住林覺的額頭,製止了他起身來。林覺重新躺下,側首看去,正和白冰關切的美目相對。
林覺微微抬頭看向自己的身體,頓時嚇了一跳。隻見手臂胸口大腿上銀光閃動,紮著幾十根銀針。
“我……我這是怎麼了?”林覺有氣無力的道。
“公子暈倒了,發燒的厲害。全身都火燙,嚇死我們了。幸而冰兒會診治,喂了丸藥,還有給你針灸,你才醒了過來。適才我們都嚇壞了,公子抽筋了,嚇的我……還以為……”綠舞說著說著便大滴的往下掉淚。
林覺微笑道:“彆哭,我又沒死。對了,剛才誰喂我喝的什麼?很好喝,心裡本來火燒火燎的,一下子便舒坦了。再來幾口就好了。”
白冰輕笑道:“那是雪蓮花蜜,師傅那日離開時給了我一瓶,全給你喝了。很是珍貴的東西。雪蓮生在雪山之上,漠北有一種蜜蜂不畏嚴寒,專門采食雪蓮花釀蜜。雪蓮本就很少,這種蜜蜂更是少。我師傅收集了幾十年,每年隻得數滴花蜜,幾十年下來才得幾兩蜂蜜而已。這種蜜對人很有好處,清毒解熱更對功力有鄙夷。長這麼大,我隻喝過幾次。適才見你燒的凶猛,已經全部衝冰水喂你喝了。你想喝,下次見到我師傅問問還有沒有,估摸著也沒了,畢竟太少。”
林覺愕然道:“這麼珍貴的東西?全被我喝了?這可暴殄天物了。早知道不要喂我喝了。”
白冰嗔道:“救人要緊,東西算什麼?”
芊芊在旁叫道:“林大哥,你可不知道,白冰姐姐厲害著呢,請了郎中來說你燒的太凶猛,說沒辦法治,白冰姐姐便取出銀針來替你紮針。真是神奇的很,紮了之後,你便醒了。”
白冰笑道:“這有什麼神奇?我還是第一次做這個事,師傅教過我針灸之術,我們常年住在漠北經常受風寒侵襲,發燒是常有的事情。我師傅便用針灸之法治療,很是見效。我學了些,卻從沒敢去做。今日也是急的沒法子才動的手,心裡很怕紮壞了公子呢。”
綠舞道:“那還能紮壞人身子麼?”
白冰道:“當然,針灸其實是銀針探穴。人身穴道有的極為凶險,死穴受損傷及性命,還可能會導致癱瘓失明聾啞等等危險。所以我才緊張的要命。”
眾人驚愕無語,林覺苦笑無語,原來自己成了白冰第一次針灸的實驗品了。這妞兒心也是真寬,就不怕把自己給紮死麼?紮死倒也罷了,紮個半身不遂屎尿失禁,那還不如死了呢。想來是因為太擔心自己的狀況所致。聽她們的口氣,自己應該是高燒不退,燒的都抽筋了,這種確實有性命之憂,而且很容易燒成白癡。緊急情況下,白冰恐怕也顧不得什麼了。
看著身邊眾女如花麵容和關切的神情,林覺煎熬的心緒安寧了許多。自己雖為恩師所棄,但自己亦為許多人所愛,不應辜負她們。